D-她放下电话走出来,发现值班经理正站在收银台旁边,还有一个顾客等着结账。一下午就接了两次电话,她觉得很心虚,连忙返回工作岗位。心想,邮箱的事还是不用跟值班经理说了,免得他更加觉得自己私事太多。反正那个邮箱他只是说用一用,肯定没有改密码,总公司如果后来有发资料来,他也八成早就告诉总公司的人,换上他自己的邮箱了。即使万一他改了密码,自己再跟他说也不迟。
她知道聂宇晟那个人,虽然很厌恶自己,但是如果是关于工作的事情,一定会办得公私分明。他说了会马上把资料发过来,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发过来。所以一下班她连饭都没吃,就直接去了网吧。租了一台电脑,就打开邮箱。
密码错误,没想到值班经理竟然把密码改了。她愣了一会儿,在打电话给聂宇晟告诉他必须得换个邮箱,还是打电话给经理问他新的密码,这两个选择之间犹豫了一会儿。
打电话给聂宇晟请他重新再发一遍,她简直没有那个勇气,在拿了聂宇晟三万块钱之后,本来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可是自从孙志军那句警告之后,她本能地觉得,离聂宇晟越远越好,最好是没有任何瓜葛。即使做不到,仍旧万般不情愿主动打电话给他。
打电话给经理她也是非常不情愿的,值班经理明天就要去总公司报到了,最近他对自己似乎有很多不满。下班之后再为一点小事打扰他,他肯定也不会高兴。他去总公司之后,会有内部的专用邮箱,这个邮箱是自己注册的,他也应该不会再用得上了。想到这里,她就直接用了找回密码。
密码找回得很顺利,她重新设了新的密码,打开邮箱看到有两封新邮件,一个标题很简单,是“手术相关资料”,一看就知道是聂宇晟发来的。另一封邮件的标题却是英文,她原以为是广告,但看到发件人的邮箱后缀是公司缩写,这明明是公司的内部邮件,想必是发给值班经理的。她本来不打算偷看公司给经理的邮件,正打算关掉页面,突然眼角瞄到那封邮件里有个单词是“TANJING”,正是自己名字的缩写。她愣了一下,看看那封邮件,标题竟然是关于建议辞退TANJING邮件回复。
她傻了一会儿,既然写着她的名字,不由自主就点开了邮件,邮件全部是英文,写邮件的人英文非常流利,虽然只有短短几行,谈静仍旧看得惊心动魄。在这封邮件的下面,附的是一封中文电邮,落款是值班经理的名字。值班经理建议区域督导辞退谈静,并说明为什么绕开店长的原因是因为店长袒护谈静,并且列举了谈静迟到早退挪用公款等等原因。关于挪用公款的款项,正是她那次替梁元安付的生日蛋糕的钱,但对于梁元安那件事的详细情况,包括梁元安王雨玲已经主动辞职,值班经理却在邮件中只字不提。
谈静眼前一阵阵发花,心想自己根本没有得罪过值班经理,为什么他要在背后下这样的狠手。不仅夸大事实,还把店长的处理说成是袒护。
她想到值班经理最近对自己种种态度的转变,更是满腹疑惑。她机械地移动鼠标,下面还有好几封邮件,发件人后缀都看得出是公司邮箱,但并不是区域督导。到了这个地步,她也顾不上其他,一心只想找出答案。把邮件打开来看,却都是一个名叫“盛方庭”的人发给值班经理的,一封是要求他将一封公司的内部邮件翻译成英文,还有一封是说明他的职位将由他的英文水准来决定,并且称赞值班经理上次写的解释信非常不错。
谈静看到那个盛方庭每封邮件下面附的职位和联络方式,正是总公司的企划部总监。谈静虽然人非常内向本分,但是并不傻。把前因后果联起来想一想,顿时明白了值班经理为什么看自己不顺眼,甚至在调离之前还要想尽办法辞退自己。原来这个职位本来就不该他得到,他现在要调到总公司去了,肯定是非常心虚,怕她把事情真相说出来,所以不惜背后用阴谋,也要把她开除。好書下傤,請(登)錄非*凡電子(書)論*壇。
谈静心里憋屈得厉害,心想自己原本是为了帮忙,替值班经理翻译了那封解释信,没想到他竟然这样恩将仇报,还一心要开除自己。她并没有想太多,立刻就给那位盛方庭写了一封英文邮件,详细说明了前因后果,请求对方替自己向区域督导解释,保留自己的工作,她写完之后就点了发送,心想那位盛方庭既然是总监级别,肯定会明辨是非,还自己一个清白。
她发完邮件之后,又把聂宇晟发来的邮件打开来细看,里面全部是非常学术和专业的内容,列出了手术的条件和风险,她首先看到由医疗器材公司补贴一定比例的医药费手术费,心中就是一喜,再往后看,聂宇晟列出了与传统手术方案相比的各种风险,等看完那些附件,她终于明白,原来医疗公司的补贴,就是因为这种方案不成熟,风险太大了。
她心里非常难过,她知道凭着自己目前的工资和收入,是没办法凑齐孙平的手术费的。每次去医院,医生总是建议尽快手术,有时候孙平稍微活动猛烈一些,就会因为缺氧窒息,总是喘不过来气,连嘴唇都紫得发乌,她心中更是像刀子割一样,知道这件事没办法继续拖下去,再拖下去,孩子就真的没得救了。可是如果接受这个补贴,那么这样的风险,却是自己不敢去想像不敢去承担的。
她有点发愣地看着显示器上的资料,身后左右的人都在玩游戏,有人戴着耳机摇头晃脑,有人飞快地敲着键盘,还有人一手点着烟,一手拖拽着鼠标……网吧里空气非常不好,因为开了空调,所以更不透气。烟味汗味脚臭味,什么味道都有,谈静一手撑住了额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这样艰难的抉择,让她如何能够轻易地决定?
显示器上有个小图标在一晃一晃,她怔了半晌,才发现原来是有新邮件的提示,她刷新了一下收件箱,竟然是盛方庭发来的邮件回复,仍旧是英文内容,他说他对这件事感到十分意外和震惊,所以他希望立刻当面了解详细的情况,并且说自己正在公司加班,希望谈静可以马上到他的办公室。
谈静想了想,自己发邮件给这位总监,是显得有点突兀,但整件事她是清白的,倒是不怕什么,于是回复说自己会尽快赶去他的办公室。
谈静从来没有去过总公司,按地址找到才发现是幢很气派的写字楼,她在大堂前台那里借了电话打给盛方庭,他马上说:“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进电梯需要刷卡,我马上下来接你。”
谈静本来十分忐忑,但听他的声音非常温和,想必是个很宽容和气的人,不知不觉就松了口气似的。
盛方庭从电梯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谈静。
因为她正好站在大堂水幕墙的前面,水幕顶上本来有一排射灯,所以光线将她的侧影,勾勒得清清楚楚。她半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神色略显拘谨。射灯的光线透过水幕,朦胧地泛着一层潋滟的流光,虚虚地笼在她的身上,倒像是烛光似的。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裙子是棉质,一看就知道并不是什么好牌子,洗得毛毛的,样子有点像旧式的旗袍。并不是什么时髦的衣服,样式甚至有点土气,但她气质温润,这样的不时髦的衣服穿在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妥帖。就像她的人一样,虽然并不是那种令人倒吸一口凉气的美人,可是侧影如玉。不曾烫染过的头发梳得很整齐,被灯这么一映,真像画中一帧落落的剪影。
盛方庭在国外二十多年,是所谓的ABC,被派回中国来工作,觉得中国跟所有发达国家,并无什么不同,一样的高楼如林,一样的车水马龙,一样的现代化城市,连工作中接触的人,也皆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外公总是感叹,中国的姑娘不是这样子的。他的外公雅擅丹青,尤其擅长画仕女图,那些图中的美人,总令他觉得不可思议,假的就是假的,哪里有那种衣袂飘飘似的女子,回到国内后,也觉得外公对所谓中国美人的遐想只是遐想罢了。可是今天看到谈静,他终于觉得心里像漏跳了一拍似的,没想到真的有这样的娴雅佳人,倒是十分有想像中的故国风致。
他觉得自己有点失态,所以咳嗽了一声,朝着谈静走过去。谈静听到他咳嗽,于是抬起头来。他已经走近了,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盛方庭。”说着便礼貌地向谈静伸出手。
谈静连忙与他握手,有点仓促地说:“你好,我是谈静。”
他只觉得她手指微凉,就像曾经吃过的北京酥糖一样,不敢多握,只轻轻用了力就松开:“我们上去谈吧。”
谈静曾经猜测这位盛方庭就是上次来巡店的人,但是上次他去店里的时候,自己也不曾仔细留意,模糊印象就是记得这个人的普通话,稍微带着些南方口音,今天见了面,只觉得人非常有礼貌,自己心里的那些忐忑不安,却渐渐消失了。
进电梯后盛方庭刷了胸卡,然后按了楼层。因为电梯里就只他们两个人,所以他觉得有点尴尬,找了句话问她:“来过公司吗?”
谈静说:“没有。”
这么一问一答,盛方庭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不太妥当,心里只在暗暗懊恼。他是MBA出身,曾经在跨国企业工作过,各种各样的阵仗也皆见识过。后来被派往上海,协助主持过全球大区总裁级别的会议,形形色色的大人物见得多了,种种场面也不是应付不下来,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谈静总觉得有点不安,似乎跟她说话,需要格外地小心似的。
公司里还有几个人在加班,这让谈静更觉得放心了,盛方庭带着她穿过开放式的大办公室,因为她刚才在电梯里说没有来过公司,于是向她介绍:“这是我们企划部的办公室,大部分同事都在这边办公。”
谈静不知道怎么样回答,只好“噢”了一声。盛方庭作为总监,有着一间独立的办公室,灯火通明,明显刚刚他还在这里加班,因为连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都没有关。他很客气地请谈静坐下,然后还替她倒了一杯水。
谈静本来不紧张了,但是进了他的办公室之后,突然又觉得有点紧张了。好在盛方庭这个人很和气,跟人相处总是恰到好处,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他说:“大致的情况我已经从邮件里看到了,你的英文很不错,只错了一个单词。”
谈静不由觉得脸红,写邮件的时候她一腔气愤,所以最后只草草检查了一遍就发了出去,没想到拼错了一个单词。
盛方庭说:“不要紧,我已经基本了解整件事情,但是有些细节还需要向你确认一下。”
谈静到这里来,本来就觉得是背水一战了,现在这位经理要问什么,倒是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回答好了。盛方庭问得最详细的是梁元安那件事情,谈静于是向他解释了前后过程,他似乎十分好奇:“那么你最开始为什么要承认是自己忘收了钱呢?”
谈静想了想,告诉他:“因为责任。”
“责任?”
“是的,本来是因为我过生日,梁元安才想送我这个蛋糕,如果我不出来负责,梁元安就会失业,他失业比我严重得多。您也知道,在业内有一个黑名单,如果他被开除,其他蛋糕店不会再聘用他为裱花师。”
“为什么你要牺牲自己去帮助他呢?明明是他犯了错。”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他在很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
盛方庭笑了笑,说:“其实这是职场大忌。第一,你把不应该承担的责任包揽到自己身上;第二,友情不是用来挑战规则的,不然善良的人全都死了一万遍了。”
“对不起,这件事情我确实做得欠妥当,所以后来梁元安把真相说出来的时候,店长也批评了我。”谈静很老实地承认错误,“以后我会以此为戒。”
盛方庭却岔开了话题:“我这里有封信,是中文的,能替我翻译一下吗?”
谈静犹豫了一下,说:“那我试试吧。”
盛方庭说:“可以用我的电脑。”然后把位置让出来。
谈静还没有用过这样的笔记本,原来聂宇晟有一个笔记本电脑,但是现在的笔记本又轻又薄,触控板更是灵敏好用。她短短几分钟就上手了,开始翻译。有个别专业词句拿不准,上网搜索确认一下。她本来做事情就利索,那封邮件又不长,所以盛方庭一杯咖啡喝完,她也做完了翻译。
“嗯,很不错,谈小姐,谢谢你。”
“不客气。”谈静说,“我只是希望您向我们的区域督导解释一下,我很珍惜这份工作,并不想失去它。”
“我会跟HR的同事沟通——”他说,“就是人力资源部的同事。”
“谢谢您。”
“你的英文水准,做一个收银员实在是大材小用,而且为什么你会选择做收银员?我觉得你完全可以选择一个更能够发挥你能力的职业。”
谈静低下头:“我没有大学毕业证。”
“哦?那你英文全是自学?”
“不是,我考上外国语学院英文系,念到大三……后来……后来出了意外我辍学了,没有拿到大学文凭。”
盛方庭有点费解:“那为什么不选择一个好点的工作呢?收银员太埋没你的专长了。”
“没有毕业证,您也知道,比如我们公司,即使招聘最普通的行政助理,也要求本科及以上学历。”
盛方庭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谈静勉强笑了笑:“谢谢您给我解释的机会,如果能保留我的工作,我会非常感激。”
她想刚才让自己翻译信件,可能是想确认一下那两封解释信是否出自自己之手,这也是他办事缜密的地方,这样的人如果肯替自己解释并沟通,肯定会起到良好的作用。
他只是说:“我会尽力。”
谈静却非常相信他,他说尽力就一定会尽力。对区域督导而言,一位总公司经理级的管理者出来说话,自然是有分量的,她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这份工作是保住了。
当初生日蛋糕的事刚刚闹出来,她脑门一热就不管不顾地将责任包揽下来,事后想到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的种种苦处,不是不后怕的。尤其孙平的病,还需要自己一点点去攒钱,她实在不应该丢了工作。所以看到值班经理的邮件之后,她特别地生气也特别地害怕,被人冤枉被人陷害的滋味实在是太不好受了,虽然在公司高层眼里,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是她不愿意受这种欺负。
送走谈静之后,盛方庭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加班的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他思考着谈静刚才的话,她坐在那里,斯斯文文,声音不高不低,但每个字都那样清楚。尤其在维护自己权益的时候,她有一种不卑不亢的腔调,这种风骨其实是很难得的,如果换了一个人,也许就对值班经理落井下石了,但她并没有提到任何要求,除了恳请他向区域督导解释自己的清白。
他单肘搁在另一只手的手肘上,用指关节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每次他遇上什么问题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有这样的动作。但今天他只犹豫了一会儿,就发了一封电邮给公司的HR经理舒琴,约她明天中午的时候一起吃午饭。他在邮件中客气地写道,自己有些事情,想要跟她沟通一下。
舒琴看到这封邮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九点多。她习惯了下班后就不再看邮箱,尤其是工作邮箱。每天在办公室里,人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所有工作她都尽量在办公室处理完,哪怕加班,也不愿意带回家去做。幸好涉及到人力资源的事情,通常都并不是什么十万火急,一般来讲,即使她一晚上不回邮件,也不会出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
所以早上她看到盛方庭的邮件之后,只想了想盛方庭为什么约自己吃饭,这是一种很出人意料的举动,平常在公司的时候,盛方庭从来不私下跟她有任何接触。舒琴心想,不会是替他新招的助理出了什么乱子吧?
他们上班的写字楼位于著名的商圈附近,周围有不少吃饭的餐厅。盛方庭约她去一间台湾餐厅,舒琴觉得他可能是真的要谈工作,因为那间餐厅平常公司的一些同事也常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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