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照宫里的规矩,侍寝之后的妃嫔早晨起床后内务府都会为其准备新衣,既算是侍寝的赏赐,也为了讨个好兆头,显得喜庆。
苏谧随手挑了一套颜色素淡,花饰简单的。穿上中衣,苏谧坐到梳妆台前,两个嬷嬷走上前来,为她梳头,看着镜子里俏丽的容颜,苏谧轻轻一笑,接过身边宫人的梳子,道,“我自己来吧。”
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仔细的梳妆了呢?以前都是义母在教自己这些描眉点唇,珠花贴钿的功夫。
还记得义母替自己梳头时说的话,
“我家的谧儿将来不知道要迷倒多少男子。”
“义母又在取消阿谧了,义母和娘亲才是真正的美人呢。”
“义母可不是在说瞎话啊,我们家阿谧将来必定颠倒众生呵。”
……
苏谧将手中的梳子放下,拿起嫣红的胭脂调点起来,宫中密制的脂粉香露皆是以清晨采集的花瓣上的露珠调和,色彩纯净、清香怡人。
待苏谧将最后一支钗簪插好,披上那件袖口和裙缀带着细细的银色珠花的葱黄色对襟双织缎子长裙,
众人忍不住眼前一亮,想不到这位新封的更衣打扮起来这么美,虽然梳的只是宫里最常见的飞燕髻,也没有装点多少贵重的珠钗花色,薄施粉黛却别有一种楚楚风致,让人移不开眼去。
苏谧嫣然一笑,道,“按照宫规,应该去晋见皇后娘娘了吧。”
凤仪宫依然如同往昔般热闹。苏谧在众妃嫔含意迥然视线中向皇后施施然拜下。
皇后嫣然一笑道,“你就是皇上昨个儿新封的苏更衣?果然生的好模样,本宫竟然也要移不开眼了。与前几天的刘氏正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转头又向众人笑道:“可真是都被比下去了吧?”
“哼,”立刻就有妃嫔脸色不快起来。
“娘娘们丽质天生,贵不可言,岂是苏谧微末之身所能比较的。”苏谧把头埋得低低的,恭敬地回答。
众妃嫔脸色这才略微缓了缓。
“听说皇上在你房里一直留到快辰时了,”倪贵妃将手中的茶盅交给宫人,正了正身形,厉色道,“我们侍奉皇上,首先就应该知道皇上身系天下万民,攸关社稷,身为妃嫔应该劝谏皇上龙体为重,怎可凭借美色恣意妄为,让皇上纵欲寻欢。”
四周或探究,或嫉妒的眼神刺得人发疼,苏谧低头唯唯受教,她很清楚,现在的自己跟本还没有反驳这个殿里任何人的资格,一个小小的末品更衣所能做的不过是尽量的压低自己而已。
皇后倒是温和不少,道,“皇贵妃也不必太严厉嘛,苏更衣刚刚晋位,想必还不懂身为主位的规矩。”
“婢妾知道错了,多谢皇后娘娘和皇贵妃娘娘教导。”苏谧连忙跪下道。
“嗯,卫嫔的事本宫已经听说了,难得你忠心为主,本宫也为之感动,已经交代内务府相关事宜了。”皇后转过话题道。
“娘娘对卫主子的大恩婢妾铭感五内,无以为报。”苏谧一副泫然欲泣,感激不尽的样子道。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想起昨天的事情她不禁暗暗得意。她提议好好办理卫才人的丧事,原本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贤德,收买人心而已,顺便压一压倪晔琳的气焰,想不到这个小丫头会有这种机缘,平白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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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宫中喜事不少,前几天是刘氏,如今又是你,既然得封妃嫔,晋为主子,以后要尽心服侍皇上,为皇上延绵子嗣,在宫里牢记宫规,行为举止,不可轻率。”皇后顿了顿,又道,“过几天自然会安排教习嬷嬷去你那儿教你宫规礼仪,要仔细学习,不可辜负了天家恩德。”
苏谧点头称是。
这时候,门外宫人禀报刘答应到了。
刘绮烟走进殿里,一眼就看见苏谧站在殿中,顿时愣住了,脸色变得通红,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上前拉住苏谧的手道,“姐姐,我……”
“刘答应和苏更衣之间是旧识?”一旁的雯妃立刻问道。
“回禀娘娘,以前同为宫女时原有过数面之缘。”绮烟刚想说话,苏谧就已经答道。一边不动声色地挣开了绮烟的手。
“既然如此,就更应该好好相处,姐妹和睦了,”皇后笑道。“两人都有缘承宠,你们姐妹也算是宫里的一段佳话了。”
“多谢皇后教诲,臣妾等一定铭记于心。”苏谧恭声道。
回到采薇宫,院子里站了满满一院的人,是内务府的管事太监何玉旺带着十几个宫女太监候在外边。
远远地看见苏谧回来,他连忙跑上前道,“苏更衣可回来了,这天寒地冻的,主子可辛苦了,奴才说这几天怎么宫里头的喜鹊就不停地叫唤呢,想必宫里头是要有什么大喜事了,原来是要应在主子身上啊,看老奴这眼拙的,就是一个睁眼瞎啊,竟然一直不识贵人,奴才先恭喜主子了。以主子的福份将来必定封嫔晋妃,不在话下……”一边嘴上说个不停,一边偷眼觑着苏谧的神色。
苏谧以前当宫女的时候也没有少跟他打交道,平时他对待苏谧这样的下级宫女傲气冲天,动辄喝骂。此时见他毕恭毕敬地样子苏谧忍不住想讽刺几句,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跟红踩白,这个宫里哪一个人不是这样?何苦与这样的小人计较。
苏谧道:“劳烦公公了。”
何玉旺看了看苏谧的脸色淡然平和,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前些日子因为内务府里事情紧了点,下面的奴才偏又不长眼睛,竟然把卫才人的银子份例给拖下了,实在是老奴的疏忽啊,老奴已经狠狠地严惩了他们,今天特地为卫才人送过来,唉,可惜才人已经……不过,好在还有苏主子您在。只好烦劳您帮忙点数点数,收下了。”
他挥了挥手,立刻身边的小太监捧上一个托盘。
苏谧掀开蒙着的红布略略看了一眼:几封银子大约一百两左右,还有十几只镶金嵌银的珠花钗环并耳环、镯子、玉佩之物。
补回的份例当然用不了这么多,显然大半都是“孝敬”自己的了,她不想多计较,当即笑道,“难为公公了,内务府的辛苦,我也是知道的,以后诸多杂务还要少不了劳烦公公,到时候可要请公公多多包涵啊。”
“好说好说,”何玉旺顿时笑逐颜开。只要苏谧肯收东西,照宫里私底下的规矩,就表示过去的一切不会再追究了。
“这次老奴特地带了几个人来供主子挑选,按照规矩,请主子挑一个太监两个宫女出来日常使唤,请苏更衣挑选合意的吧。”
她看了看那几个婢女太监,众人都流露出期盼的神色。
大齐的后宫之中等级森严,高祖皇帝就曾经下过上谕:“……嗣后凡挑选使令女子,在皇后、妃、嫔等宫内者,官员世家之女尚可挑入。如遇嫔以下挑选女子,不可挑入官员世家之女。”后宫中地位低下的妃嫔只能使唤地位地下的宫女。可谓主卑奴贱。
眼前这些宫女太监无疑都是宫中出身最低等的一种。如果能够跟着受宠爱有前途的主子,对她们来说不啻于一步登天。
苏谧扫了一眼,竟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不动声色的指了指最后排的两个宫女,道:“就这两个吧。”
“觅青、觅红,还不快叩见主子。”何玉旺立刻在一旁喝道。
两人立刻上前向苏谧叩头行礼。
“起来吧。”苏谧平静的说。
觅红年纪大约十五六岁,肤色略黑,眉目清秀,眼睛又亮又大,十分的有神采。
觅青生的文静秀雅,颇为耐看,一身宫装虽旧,却干净整洁。最重要的是,苏谧记得她也是卫人,在入宫的时候见过一面,她是跟随一位宗姬入宫来的,那位宗姬早就因为言语不慎,触怒皇后而被打入冷宫,很快就死掉了,之后她便归入苦役司,操持洗衣之类的杂务。
“内监就不必再挑选了,我看原本在采薇宫东后院那里的小禄子就不错,就让他过来顶了这个差使吧。”苏谧转身笑道。
“更衣能够看上他,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何玉旺谄媚着笑道,一边转头向身边的小太监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叫人过来!”一声令下,小太监连忙跑去叫人了。
“对了,主子要不要换个地方住?”何玉旺看了看四周,有点迟疑地问道,“听说这儿……”
“不必了,就在这儿就好,地方幽静,也熟悉。”苏谧笑道,她所住的地方就是东侧院的东暖阁,也是前几天惠儿在的地方。
对于这个小宫女,恐怕皇上早已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吧,这么多的宫室,这么多的妃子,天下间最高贵的九五至尊又怎么会记得一个因为一时兴起而随便临幸的小小宫女呢?苏谧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是,是,还是主子想法高明。”何玉旺口里应道,心里却忍不住一阵嘀咕,“这个主子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忌讳啊?”
要知道宫里素来最敬鬼神,最怕不吉利的。只要一想到这个院里的东、西暖阁都是死过人的……他就忍不住觉得后背凉飕飕的。看来以后自己还是少往这儿来的好。
不久之后,卫清儿的丧事也开始操办起来。
本来年关将近,所有丧事皆应从简,但既然是皇上亲自下了旨意的,操持自然比往常隆重地多。各院宫妃也准备了香烛纸钱命人送来吊唁。前天齐泷又下了旨意,将卫清儿的父亲,南归候由三等候晋为一等候,又赏赐了不少金银财物,作为亡国降臣谨慎惶恐的日子也会稍微好过一些吧?
层层叠叠的纯白的布幔垂到了地上,笼罩出一种隔绝人世间的错觉。火化后的骨灰安置在暗红的淳木棺材里。一种说不出的肃穆静谧蔓延开来。空无一人的灵堂里,只余下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苏谧站在灵牌前,任风吹起她的衣角,怔怔地看着棺前出神,“这也是我最后能够为你做的了,也不枉你我姐妹一场。只是质本洁来还洁去,你倒是干干净净地走了,留下我一人在这个肮脏的尘世里挣扎沉沦……”
齐史司寝监彤史记:隆徽三年十一月十一,聚荷宫宫人刘氏封更衣,未几,受苔,帝怜之,晋答应,十六日,采薇宫宫人苏氏封更衣,二人皆得宠。未几,刘氏晋常在,苏氏晋答应。
嫔卫氏,原卫国女也,帝灭卫而应诏入宫,有才,擅诗画,未得宠幸而逝,帝哀之,以妃礼葬,入皇陵,又敕礼官厚恤其父母南归第一卷宫闱深深·道阻且长第七章珠胎暗结
冬天的风一阵冷似一阵,暖阁里却是温暖如春。
苏谧轻轻抖了抖斗篷,青缎子面上附着的雪花轻灵柔顺地飘落下来。
一旁伺候的觅青帮苏谧解开斗篷,一边冲屋里喊着:“觅红,主子回来了,快拿热好的手炉过来,这个手炉已经冷了。”
“其实主子身体不好大家都知道,连皇上的召幸都常常不去,何必这样每天都去凤仪宫拜见皇后娘娘呢?与皇上说一声,告个假算了。”觅青一边整理着斗篷,一边说道。
“侍奉皇后,是我身为婢妾的礼仪,岂可轻废,如今我在后宫地位不稳,岂能够再在这些小节上落人口实,惹人非议。”苏谧漫不经心地答道,她们刚刚从皇后处回来。
“主子,皇上的赏赐又到了,一对红宝石米珠磬宜簪、一对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珠花,还有一只千年人参,听高公公说可是高丽国刚刚进贡来的,专门送过来要给主子补身子用的,我看了看,可不得了,老大的参须子呢,闻一闻都觉得神清气爽。”觅红迎了出来,手里拿着手炉,喜气洋洋地说着,“皇上对主子可真是体贴啊,前几天才刚刚晋了答应,依奴婢看主子没几天又要晋位了。”
苏谧笑而不语,今天齐泷已经提起为她再晋位的事了,被她婉然拒绝了,她恭敬地回答:“皇上对苏谧的恩德已经无以为报,苏谧出身卑微,晋升太快恐怕不合祖制,如若因为苏谧一人引起后宫不和,岂不是苏谧的罪过。”
齐泷对她的谦和大加称赞,更加觉得她贤惠识大体。
“只可惜主子身体弱,常常病着,每每皇上宣召两三次,才有一次能去的。要不然怎么也应该与刘良人并列了。”觅红叹道,“刘良人看模样怎么也比不过主子的……”
“好了好了,活儿还没有干完,就在这儿议论起主子来了,”觅青打断她道,“尽在这里絮絮叨叨,昨天的东西收拾好了吗?还不快去把炉子生旺点儿。”
觅红朝觅青吐了吐舌头,跑开了。
年关已近,从苏谧承宠转眼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个月刘绮烟极为得宠,几乎不逊于云妃,而位份上,就在昨天又刚刚晋为良人。
而苏谧一直以自己体弱多病为由控制着自己承宠的次数。
这一个月来,除了皇后、倪贵妃这些地位极高的妃嫔和有帝姬在的雯妃那儿,皇上每个月都会固定去一两次之外,其余时间都是在甘露殿召妃嫔侍寝。其中,云妃依然是最得宠的,不过却不再是六宫侧目,无人能及了,之后便是刘绮烟,再接着便是她了。
在云妃虽然略有减损却依然灿烂的光辉和刘绮烟少年得宠的荣耀之下,苏谧的宠爱也不会显得那么引人注目了。
刚喝了一口觅青奉上的热茶,外面小禄子禀报道刘良人来了,
苏谧微微吃了一惊。她怎么过来了?
这几天在凤仪宫见了面,绮烟倒是时常想跟苏谧亲近,可每次都被苏谧淡淡地化解开来,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她们两人位卑受宠,都已经是众妃嫔的眼中钉了,倘若再举止亲密,更要引起别人的戒心了。而且倪晔琳对绮烟明显存了拉拢的意思,她与倪家仇深似海,见到倪贵妃表面上竭力隐忍,心里当然不会觉得太舒服。
“快请进来。”苏谧起身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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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帘掀起,绮烟走了进来。
她头上簪着点翠嵌珠凤凰步摇,珠光耀耀,一身雪白的银狐狸皮斗篷,银光离离,下沿露出深红暗花蜀缎水泄百褶裙,小脸冻得红扑扑地,格外的惹人怜爱。
这一身东西都是御赐的,她这么快就穿上了。
“一大清早,良人妹妹怎么有空过来?”苏谧温和地笑道,以一种宫妃对待宫中姐妹最标准的笑容。
“姐姐……”绮烟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见了苏谧的笑容,却全说不出来了,顿时嚅嚅喏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望着苏谧,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一般。
苏谧顿时一阵头疼,自己明明没有说什么重话的啊,她可不要在这儿哭了才好。
“姐姐可是怪我了,原本应该是姐姐的机会的,是我把姐姐的机会给……”绮烟扯住苏谧的衣袖,终于开了口,“姐姐不要怪我好不好,要不,我去和皇上说明白……”她满是期盼地望着苏谧。
苏谧一阵恍惚,有一个人,每次做错了事情,都会这样看着她:“阿谧啊,原谅我好不好,要不我把我的珍珠项链赔给你,还有昨天偷偷留出来的栗子糕,要不连今天的那份儿也……”对着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自己总是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心软,然后美美地理直气壮地享用得来的点心。
不过转瞬的功夫,就已经香消玉殒,天人永隔了,世间的事真如梦幻一般。
“绮烟进宫以来也就跟姐姐说过几句话,如果连姐姐也不理我……”得不到苏谧的回应,绮烟越发着急起来,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她进宫以后虽然一直呆在碧波池,与世无争,但她一个十四岁的少女突然离开父母的疼爱,孤身踏入未知的深宫,难免举目无亲,彷徨无依,只有与苏谧算是“患难”之交,从此便真的存了一份情意。之后得了宠,也不知道是喜是忧,虽然奉承的人不少,却难以有个说上真心话的。尤其当头又挨了云妃的一顿板子,打得她胆颤心惊,惶惶不可终日。再见到苏谧,偏偏苏谧又不理会她了,更加觉得心里难受,直到今天终于忍不住跑过来找苏谧。
“没有,傻孩子,”苏谧一阵怅然,“我没有怪你。”她岂会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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