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血泊之中,但是还没有死。
火光一映,隐约有些面熟,只是鲜血满脸,有些不敢相认,庆忌心中一沉,喝道:“我是王子庆忌,你是何人?”
那人一呆,然后凄然笑道:“庆忌?原来是你……”
庆忌听他声音,身子不由一震,失声叫道:“师傅?”
第189章 暗战
“沙华师傅!”庆忌急忙弃剑,蹲下去把他揽在怀中。四下里士兵们举着火把慢慢围拢过来,把他们挡在中央,火把在风中呼呼直响,远近仍是一片喊杀之声。
“王子……”沙华想笑笑,但是他被一剑自额头劈至颌下,双唇都裂了开来,这一笑模样十分狰狞,衬着那一脸鲜血,如同阴间厉鬼。
“王子小时候,沙华总要想尽办法才能输给王子。待到王子成人,沙华便是想不输都不成了。王子自小到大,沙华假输真输,前后总有几千次了,这一次……这一次确是最后一次了。”
“师傅!”庆忌禁不住泪水潸潸而下,夜色中两人动手,沙华不知道自己率着一支小队在此伏击的人就是庆忌,庆忌也不知道自己反击的人就是授业恩师,沙华的艺业如今已不如他,但是也没有一招落败那么不堪,若非庆忌的剑太过锋利,沙华本不会如此轻易丧命。
庆忌自幼,便由父亲吴王僚给他挑选了四名武艺精湛的师傅传授各种技艺,沙华在四人中负责传授剑术,他的性情最是温和,同时因为庆忌是吴王爱子,沙华对他不免有些宠溺。庆忌或者贪玩,或者偷懒时,沙华都会有意帮他遮掩。他不是严师,但是在年幼的庆忌心中,却觉得他是一个最好的师傅。如今他竟丧命自己剑下,庆忌不禁大恸。
沙华喘息连连,说道:“王子,请恕……请恕沙华抵抗袭击之罪,沙华……沙华也是身不由己……”
“我不怪你,不怪你,师傅,你不要说了,我马上找医士……”
沙华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血液,触目所及都是一片火红,已经看不见庆忌的模样。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觉得越来越冷,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便一把攥住庆忌的臂甲,吃力地道:“王子,沙华……已经不行了。请不要怨恨沙华,也不要……怨恨这些士卒……”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低低地道:“大王……大王听说王子来了楚国,已向……全军颁下将令:‘凡我吴军,但遇庆忌,不战而退者……死!弃兵而降者,杀……杀其全家。’沙华……沙华身不由己……”
庆忌要微微侧耳,才能听清他的喃喃低语,沙华说至此处戛然而止,庆忌慢慢抬起头来,只见他头颅垂在臂弯里,那只手仍紧紧抓着自己的臂甲,抓得臂甲微微内凹。
庆忌在地上蹲坐了许久,直到他的身体已经僵硬,才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慢慢把他平放在地上,他的身上已染满了沙华的鲜血,被风一吹,肌肤泛起一阵寒意。
四下里的喊杀声已经停止,一队队士卒举着火把满城奔走,有人看到庆忌在这里,梁虎子独臂提着一口血淋淋的长剑快步向他赶来。
“收敛他的尸体,让他入土为安吧。”庆忌轻声吩咐身边的士卒。
“公子!”梁虎子赶到近前,抱拳说道:“那处城已完全在我们掌握之中,很奇怪啊,这次吴师的抵抗异常强烈,明知不敌却少有人逃走,折损了咱们不少兄弟,不知城中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人物,抓到一些俘虏,阿仇和再仇正在审问。”
“没有什么重要人物。”庆忌的唇角抽动了一下:“吩咐下去,打扫战场,接收城池,迎接大队人马入城。使两千人负责今夜城防,探马扩至二十里外。伤亡士兵要安顿好,其他人择地休息,明日一早扩修城池,依托两边山峰险要,把它打造成封锁郢都的一座军事要塞。”
“诺!”梁虎子见庆忌一脸悲戚,不禁看了眼地上那具死尸,这才抱拳离去。
“姬光……,真是好手段啊!你小心……玩火自焚!”庆忌目中闪过一丝厉色,沾血的双拳狠狠一攥,骨节发出一阵咔吧的响声。
天亮了,那处城一片忙碌,毁坏的城墙、城门被修补起来,加固加厚。城上多备滚木擂石,两队人马由阿仇、再仇率领,分驻左右山峰,仿佛探出的两只巨钳,与中间的那处城遥相呼应。
掩余和荆林分兵一半,赶往西北百津湖驻扎,同时搜罗船只,并利用湖边自上古蛮荒年间直至今日形成的原始森林自行建造各式战舰。
梁虎子则随庆忌驻扎在那处城,督修城池,加固城防。庆忌一面派出探马探听郢都消息,一面使人与楚王那边的费无极联络,以制订联动计划,同时等候着鲁国方面的消息。依据路程和时间推算,他的信使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鲁国飞狐谷,烛庸和孙武马上就该有所行动了。
同时,他还派出几队人马,在那处城和四周乡野间到处宣扬如今“那处城”是在吴国庆忌的手中,而庆忌已与楚人缔结联盟,要楚人安守家园,不要四处逃难,并劝那些避到山野森林间的那处城居民返回城池。
各地接到楚王诏书的勤王之师正陆续赶往随国与楚王汇合,而郢都那边对庆忌占领“那处城”却一直没有做出反应,令人无从琢磨姬光和伍子胥的打算。探马送回的消息,只知道吴师加快了运送楚人财富的速度,值得关注的是,姬光手下第二号大将伯噽这段时间消声匿迹,在郢都一直未见他出来活动,庆忌对他的行踪十分关注,只可惜想尽了办法,也无法打听到他的下落。
大战酝酿,‘那处城’暂时却恢复了平静。许多‘那处城’的楚人返回了家园,其中有些商人,还受了庆忌的订金,代他就近购买米粮。很容易满足的平民只要知道有人在保护他们,就象有了主心骨似的,一年前曾经被他们畏惧的吴国庆忌,现在成了他们心中的保护神。
经过血与火洗涤的那处街头重新焕发了活力,人们行走的脚步不再匆匆忙忙,妇女和孩子也重新出现在街头,漫步街头,时而能听到一阵阵谈笑声。
漫步那处城的街头,庆忌心中有种很古怪的感觉。苦难因杀伐而起,幸福同样因杀伐而来,他的长矛和利剑杀了许多人,令许多家庭在战争中破碎,妇人变成寡妇,孩子失去父亲,原本幸福的家庭悲声一片。然而同样是他的长矛和利剑,却令另一些人丈夫得以保全,家庭得以圆满,原本的哭声换成了笑颜。
是与非,对与错,原本就没有明确的界限,更不可能面向所有人。
庆忌的目光投向冬天,虽是江南,田间也没有什么劳作,少女们坐在屋檐下编织藤篓,纺织布匹。身后是刚刚重新搭建起来的泥坯房屋,茅草的屋檐还带着些绿意。她们说笑着,泰然承受着持戈经过的男人们的目光,若是看到年轻英俊的士兵,还会大胆地抬起头瞟他一眼,然后与伙伴们品头论足一番。
看着这些大胆可爱的姑娘,庆忌的唇角不禁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
“那几个楚女除了腰比较细,还有什么好看的?”
季孙小蛮站在不远处愤愤不平地说,她叉了叉自己的小蛮腰,恢复了几分信心:“要不是穿着这身皮甲显不出来,我的腰也不比她们粗。”
旁边同样一身甲胄的叔孙摇光白了她一眼,哼道:“看看怎么啦?我还没吃醋呢,你酸溜溜的做什么?等他真成了吴王,满宫都是女人,还不酸死了你。”
“喂,你不吃醋,眉毛干嘛都拧了起来,莫非是开心的不得了?”
“你……”叔孙摇光一拍腰间宝剑:“季孙小蛮,你可不要忘了咱们之间的约定!跟我说话可不要阴阳怪气的。”
“哼!是你跟我拿架子的好不好?”季孙小蛮冷笑:“他还没当上吴国大王呢,你就跟我摆起王后的架子了。”
叔孙摇光把柳眉一挑,故意气她道:“你还别眼馋,我呀,注定了要做吴国王后,你要是识趣的话,现在就少惹我生气,要不然将来有你好受的。”
一旁梁虎子满头大汗,陪笑劝道:“两位姑娘,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季孙小蛮冷哼一声,一拍腰间宝剑:“不要威胁我,本姑娘可是吃软不吃硬,你要不服气,咱们剑下见真章,找个机会好好比划比划,啊……对了,好叫你知道,这把含光宝剑,可是他送给我的呢。”
季孙小蛮故意含羞一笑,转身便走,故意像男人似的迈着步伐,挺胸腆肚象只骄傲的公鸡。
“你回来!”季孙小蛮充耳不闻,叔孙摇光快气疯了,身子一阵发抖,梁虎子大汗劝道:“摇光姑娘不要生气,公子大业要紧,此刻不可让他分心,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啊……姑娘若是喜欢,末将去跟公子说一声,把承影剑赠与姑娘……”
“算了!”叔孙摇光恨恨地一跺脚:“他现在征战沙场,正需利器防身……”
“是啊是啊,摇光姑娘说的是,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嗯……”叔孙摇光从小瑶鼻儿里哼了一声,拖着长音儿道:“是啊,大局为重。等大局结束了,我再跟他算账!”
叔孙摇光说罢,一甩袖子,把下巴一翘,像只骄傲的孔雀般朝着与季孙小蛮相反的方向走去……
※※※
晋国翼城,国君姬弃疾看着面前的六名吴越美女,眉开眼笑地对吴国使节郁平然郁大夫赞道:“吴娃越艳,清水芙蓉,果然别有一番韵味,哈哈,好,好好。”
郁平然微微一笑,躬身道:“这是敝国国君对寡君的一番心意,只要寡君喜欢就好。”
说到这儿,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晋国乃天下霸主,我吴国年年为使,岁岁进贡,敬畏晋国,如同父兄。然,楚人欲谋我吴国,联合我吴国反逆掩余、烛庸等人蓄机伐吴,我家君上无奈,只得出兵追索掩余、烛庸一干叛逆,可是如今楚人求了秦人出兵相助,我吴国亡国在即,唉……,这次怕是最后一次朝贡寡君,明年今日……我吴国君臣已不知身在何处了。”
晋侯姬弃疾听了哈哈笑道:“郁大夫不必如此担忧。我晋国乃天下诸侯伯长,理应主持诸侯不平之事。嗯……你且去馆驿中住下,待寡人……寡人召集群臣,商议出兵攘助贵国之事。”
郁平然一听,满脸喜色,连忙毕恭毕敬地跪了下去,以额触地,大礼参拜道:“外臣郁平然,谢过寡君。”
晋国在天下诸侯之中最是强大,但是这个天下第一强国的国君只是名义上的元首,和鲁国国君一样,卿士分权,国君毫无作为。姬弃疾原来倒也想要有番作为,前两年楚国太子建逃奔郑国与伍子胥联合郑国权臣谋反前,曾来晋国拜访,试探邻国国君晋侯的意思,那时他便暗示会对太子建的行动予以支持,希望郑国大乱,趁机出兵,藉由军功加强自己的军权。孰料,郑国贤相子产实在是太厉害了,伍子胥、太子建伙同一些人还没制定出个完整的造反计划,就被得到些风声的子产抢先下手,把祸患消弥于与形,阴谋破产的速度之快,把晋国国君姬弃疾郁闷得不行。
如今六卿已经坐大,今年,赵简子联合知氏、韩氏、魏氏、范氏、中行氏消灭了老公族祁氏和羊舌氏,六卿的势力进一步壮大,赵简子更是气焰熏天,姬弃疾自知事不可为,少年时的雄心壮志尽皆化为乌有,已彻底沉溺于酒色,吴人投其所好,送来妖娆吴娃,白晢越女,晋侯一见不禁心中大悦。
晋人生活在后来所称的山西这一带,与戎狄近在咫尺,戎狄民族出产美女,天下美人若论性感妖娆,戎狄美人可称第一。史上有名的祸水,如妲己、褒姒、骊姬这群狐媚子,都是夷狄血统。
晋侯贵为晋国之主,宫中绝对不乏绝色,更有许多戎狄美人,但这人心总是不知足的,吴越美人自有一股水乡女子的柔媚,那风情与戎狄女子更有不同,如今吴人投其所好,姬弃疾心中欢喜,已决意召集六卿,靠着自己一国之君的面子,要他们派兵攘助吴人了。
夜晚,晋国六卿之首,无冕之王赵简子的府中。
灯下,赵简子正仔细端详着手中的那口宝剑。
这柄剑通体黑色,浑然无迹,让人不会感受到它的锋利,然而,这柄剑在手,威严自生,它不以威武霸道入人之眼,却象一位慈祥却不失威严的长者,让人不敢小觑。赵简子的手指轻轻抚过剑刃,一股寒意自指尖自渗入心头,那剑上隐隐的神韵,就象一只目光深邃、明察秋毫的眼睛,在注视着万物苍生。
“神物自诲呀……”
赵简子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柄宝剑,喃喃道:“以五金之英,太阳之精,铸成此剑。出之有神,服之有威,无坚不摧,神韵内敛,是为湛泸……仁道之剑,仁者无敌……”
他微微闭起眼睛,手指搭在剑上,想起了郁平然来见他时的一番对话。
“大夫既已使节身份来我晋国,理应先拜见我家国君,为何却来见我?”
“只因能救我吴国者,不是晋侯,普天之下,唯有大夫。”
“喔?听说,你带来吴越美女六人,欲送与我国国君,为何却送我一口宝剑呢?”
“宝剑赠英雄!”
赵简子低低地笑起来,他双眼一睁,“嚓”地一声还剑入鞘,自语道:“秦楚结盟,则秦人没了后顾之忧,来日兵出函谷关,东进而争天下,我晋国则首当其冲。帮助吴国便是帮助自己啊。明日,我便向国君请旨,再邀曹、苔、邾、滕、薛、杞、勋、郑等国,一同发兵,助吴国、伐秦楚!”
第190章 天下乱
掩余和荆林驻扎百津度,伐巨木,征工匠,开始秘密赶制各种船只。那处城中则秣马厉兵,一边积蓄钱粮,一边加固城池,以防吴师反扑,同时派出探马,不断与楚王、费无极联系,打听吴师消息,传达各国动态,探马如流星,表面上那处城虽是一片平静,但是整日奔驰往来的战马,就连平民都能感觉得到那种暗暗酝酿的紧张气氛。
这一日,几位行商打扮的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那处城,经过守军盘问,然后被急急带入城中庆忌借住的府邸。
庆忌听说来人是文种,连忙降阶相迎,把他接进厅去,欢欢喜喜吩咐人立即备筵。彼时尊卑有序,庆忌如此礼遇,令得文种十分感慨,只是他本心思深沉的人,目下楚国与庆忌虽亲如一家,来日是友是仇尚难预料,做为楚国大夫,他可不敢过于推心置腹。
到得厅中落坐,庆忌问道:“子禽兄,此来是刚从宋国归来吗?”
文种拱手道:“是,得殿下提醒,文种星夜赶往宋国,面见卫国君夫人南子,有殿下书信,南子夫人接见了在下,听在下分析了楚国一亡,晋国势力必然南扩,则卫、宋首当其冲的道理,南子夫人立即带在下去见了宋公。”
宋国虽小,却是周天子诰封的一等公爵,是以宋国国君称公。文种喝了口水,笑着说:“其实这些年来,晋国一直试图南侵,吞并卫宋,宋国国君也是心知肚明的。是以在下痛陈厉害,宋公便同意相助楚国了。宋卫唇齿相依,向来同进同退,卫国受晋国欺压更甚,既然宋国站在我楚国一边,卫国自不待言。我回来时,宋公已修书一封,着人快马加鞭送往卫国去了。”
文种说到这儿,有些自矜地一笑道:“既得卫宋两国相助,夹在卫、宋、晋、楚四国之间的郑国势必不能置身事外,因此文种返回时顺道又拜访了郑国国君和宰相子产大人。前两年公子建、伍子胥在郑国试图杀害郑君和子产,双方本有不可弥合的仇恨,如今伍子胥被拜为吴国相国,再加上晋国狼子野心所图非小,郑君和子产大人审时度势,也已同意与楚结盟,北抗强晋,南伐吴军。这几日,三国的使臣应该就会赶到了。”
庆忌听了不由大为惊讶,他原来授意文种去访宋国,是因为他与南子有过一番密谈,曾答应过如果有机会,在双方互利的情况下,会帮助南子夫人巩固她的地位,扩扬她的势力,让她亲手处死公子朝以消心头之恨。
在那封密信中,他已详细阐述了利用这场大乱,利用南子自身联系卫宋两国联盟的纽带身份挟危以自重的好处,料想南子见了必然竭尽所能帮助文种,以她的聪慧和在卫宋两国的特殊身份和影响,当能促成此事。只是没想到文种一个小小的楚国下将军,居然还有胆魄径自赶去郑国面见郑君和贤相子产,求得郑国出兵。
庆忌听了这样的好消息不由大喜,赞道:“子禽兄今番观天下大势,指点风云,求来三国救兵,立下不世之功,楚王面前必受重用,拜上卿、封世侯,必唾手可得了,恭喜,恭喜。”
文种心中欢喜,却自谦拱手道:“文种能有此功,皆系殿下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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