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武原那边情形如何?”
那旅帅微一迟疑,庆忌沉声道:“嗯?”
那旅帅一惊,答道:“伍相国曾派出几路信使,分别同姑苏、邗邑、武原、御儿城联络消息,可以来援的只有御儿城、武原、邗邑三路人马。如今御儿城失守,邗邑的夫概将军受掩余公子借来的鲁军牵制,行程缓慢,如今可倚仗的唯有武原。武原守军已送来消息,他们得悉姑苏危急,正欲发兵往姑苏城救驾,见到信使得悉大王到了东苕溪后,已向这里星夜赶来,大王本想待武原守军赶来合兵一处的,但殿下攻势太急,难有喘息之机,只得向武原方向退去……”
庆忌心中微微一沉:“烛庸招降失败了?武原守军一到,又是一番惨烈战事,不知我军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公子,孙武将军、梁虎子将军已追着姬光去了,咱们尽快追去吧。”阿仇赶来,大声说道。
庆忌略一思索,说道:“集结人马,伤兵留下打扫战场,其余人等随我……乘胜追击!”
庆忌整顿了人马,不急不缓地远远缀在孙武和梁虎子所率人马后面,并不急着与他汇合。一则,后边还有不知有多少战事,大军连番作战,不能不留余力。二则,现在还有一支去向不明的越国军队,须得小心他们突然出现。
战争本身,从来不是目的,而是一种手段,这个手段的目的或为经济,或为政治,或为信仰,甚或为了女人,但从来不会是为了战争而战争,那么越人的目的是什么?没有摸清他们的动向和目的之前,庆忌每战便不敢投入全部人马,必得留一支军队做预备队以防万一。
幸好这一带少有平原,沟壑纵横,山峦叠起,上万人的大战已经拥塞了整个战场,地形也摆布不开数万兵力全部投入的大战。同时,连番大战之下他的人马还有两万人上下,而姬光连番战败,伤兵逃兵无数,再加上胥门巢扮疑兵引开庆忌追杀时又带走一路人马,如今姬光身边的兵力已逊他多多,不能投入全部兵力,仍然占了上风。
现在他担心的是武原守军,这支人马虽不甚多,却是真正的生力军,如果他们参战,对整个战场形势势必产生不可估量的变化,唯其如此,更需留下预备队,以应付错综复杂的战场形势。
※※※
“报,大王,相国,武原守军已经赶到,已在三箭地外。”
“喔?”狼狈逃窜的姬光大喜,他现在十分狼狈,吴王仪仗已完全丢弃,听了探马禀告,他急忙令人止住战车,手搭凉蓬向远处望去。
“扶我……起来……”伍子胥也吃力地站起。他的伤不是很重,但是伤口要养好也需时日,这几天伤口已稍稍愈合,但仍不能使力,否则伤口就会裂开。
远处尘土飞扬,正有一支大军急急奔来。伍子胥道:“武原守军原是烛庸部下,是故单独驻守武原,一直未得调用。如今他们星夜驰来效命,已然表明了对大王的忠心,大王对武原守将平布当予以安抚,加官进爵。”
姬光宽慰地道:“寡人省得,相国还是躺下歇息吧,莫要挣裂了伤口。”
“这点伤势,不碍的。”伍子胥眯着眼往远处看看,对那探马道:“去,告诉平布,让他大军就地停下候命,速来见过大王。”
“是!”那探马一拨马头,又复向武原军马奔去。
武原军正急急驰来,以十余辆战车为前驱,牙旗猎猎,人马蚁附其后,约有八千多人,看这情形,武原守军已是倾巢而出,一兵一卒都没有留下。
烛庸披甲佩胄,手执长矛,一部虬髯缀满灰尘。眼望前方渐渐停下的那路人马,兴奋地道:“你看清了?”
平布五短身材,身高几乎只到烛庸肩部,却十分粗壮有力。他扶着战车,跷脚朝前看着,点头道:“看清了,怎么牙旗、帅旗、王旗,三旗皆无,他们败的这么惨吗?”
烛庸哈哈大笑:“姬光信使不是说了么,胥门巢冒充姬光引开庆忌追兵,牙旗、王旗皆被胥门巢携走。可他这一路大军,便连中军的帅旗都没了,败的也真够惨的。这支残兵找上我们,那可是送上门来的天大之功啊。”
平布摩拳擦掌,兴奋地道:“公子请坐镇中军,末将领一路人马直取敌阵,生擒姬光。”
“如此大好时机,还守什么中军?全军出动,一攻而下。”
“是是,那么请公子殿后,末将为先锋……”
“先个屁,姬光这路军哪还有阵形,我们摆阵给谁看?一骨脑冲过去,谁抓住他算谁的。”
“好!”
“你可听清了,只能跟在我的战车后面,不许抢到我的前头去,听清没有?”
“……”
平布扭过几乎不见脖子的大头,瞪起一双牛眼,把气全撒在了自己的部下们身上:“跟上,跟上,勿击战鼓,直接冲过去!大功就在眼前,这可是最后一份功劳了,冲!冲啊!”
第211章 疲于奔命
山坡上,伍子胥仗剑半跪,身如血染。他身边的人越剩越少,防御圈子不断缩小,败亡只在顷刻之间了。他守的这道山口,后边有条小径,吴王姬光就是从那条小径上逃走的。暴跳如雷不肯再逃的姬光是被伯噽带了武士将他硬生生架起来走的,这是伍子胥交给伯噽的最后一道命令。
如今他们逃走已有近一个时辰,虽说全军逃的逃、降的降,在他看来,这一切却都是值得的。少了这支军队的负担,姬光可以扮成平民,大道小径,山路水路尽可选择,只要他能平安逃回姑苏城去,则大事未必不可为。
谁曾想到,赴援的武原守军,居然是要命的恶狼,以无备对有待,又是疲败之军,他们这支人马本已不敌,偏偏这个时候庆忌的追兵又自后面赶来,大王的人马腹背守敌,被迅速切割成几块,有的逃了,有的降了,大势所趋,如今只剩下他这一支掩护吴王逃走的人马仍死死守住山口。
身上的伤口裂开了,因为失血过多,他眼前经常像飘起一团黑雾似的,身上一阵阵发冷。他知道,他的使命结束了,灭门的大仇已报,如今他把命报答了助他报仇的吴王阖闾,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留在他身边的,都是誓死效忠的勇士,这些人尽管势若疯虎地拼命搏杀,奈何已是强弩之末,便连照顾他都有心无力了。
“冲过去!姬光身边侍卫不多,不能让他逃了,一定要抓住他!”烛庸大叫,挥矛荡开迎面而来的一剑一戈,身先士卒地冲了过去,平布带着一群人紧随其后。伍子胥一急,猛吸一口气,飞身扑了过去,被平布挥戟架开他的剑,脚步匆匆地奔了过去。
伍相国如今已是笼中之兽,他职高位显,本来也是一件极大的功劳,但是同姬光的诱惑相比,那又微不足道了。平布此时只想擒住姬光,立下不世之功,哪里还把他往日见了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喘着的伍子胥放在眼里。
又有一伙人冲来,领头的一个伍子胥认得是赤忠,不由勃然大怒,吼叫道:“叛徒!”
他立足未稳,便又再度冲上,赤忠一见是他,面上微生愧意,不由自主地退了开去,倒是他旁边一名士兵见有机可趁,一剑刺穿了伍子胥的皮甲,在伍子胥左肋下狠狠刺了个窟窿。
“啊!”伍子胥发出一声大叫,左手抓住剑刃,右手挥剑一劈,一剑将那正欲狂喜欢呼的士兵脑袋削去一半,然后踉跄退了几步,又是一戟刺来,正中他的大腿,伍子胥嗔目望去,那人心头一寒,手上一软,那锋利的长戟竟再也刺不下去,只见伍子胥的手略动了动,那人便怪叫一声,弃了大戟逃开。
伍子胥不禁哈哈大笑,他头上冠带已失,满头白发披下,威风凛凛,虽浑身浴血,却无人敢再靠近一步。但是每个人望着他血如泉涌的伤口,都知道这位相国大人命不久矣。
伍子胥笑着,咳着,口中溢出鲜血,他踉跄退了几步,一跤跌倒在地,附近几名侍卫都被敌人缠住,有人想来救援,只一分心,反被敌人刺杀于脚下,在伍子胥身边,是一群手持长戟大矛,将他团团围在中间的庆忌军士兵。
几名士兵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存了抢功之念,忽然发一声喊,不约而同地挺起兵器向他刺来。
“嘿!”伍子胥单手拄剑于地,沉声一嘿,虎目四顾,那十余枝戟矛本已及身,被他一看,那些士兵勇气顿失,竟又一齐顿住兵刃。
“伍员此头,可换一万户侯,谁来取去?”伍子胥一声大喊,那十余名士兵不进反退,反而惶然又退开一步。
伍子胥忽地抬手奋力一掷,手中剑飞了出去,因这奋力一掷,他也向前仆倒在地。但他早已力尽,这一剑力道不足,速度不快,被一名士兵急急举盾一挡,撞在盾牌上又跌弹回来,落到他的身前。
面前响起脚步声,伍子胥微微抬头,只见那圈如临大敌的军兵让开一条道路,一名黑袍布靴的男子向他走近。黑袍的袍裾是月白色的,绣着浅浅的梅花饰纹,布靴的鞋沿也是白色的,踏在绿绿的草地上,脚步沉稳。
伍子胥微微仰头,一片黑雾似的幻像消失,那人的眉目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个唇上微髭的瞿朗男子,看模样还不到三十岁,未披甲胄,肋下佩着一柄长剑。
伍子胥不认得这个人,但是他看得出,此人必是庆忌军中主将,因为自他出现,那个中大夫赤忠居然也恭顺地站下,向他示以敬意。
“拔剑,与我一战!”伍子胥嘶声说着,伸手便去抓剑。
那人的袍裾动了动,黑面白帮的布靴轻轻抬起,然后稳稳地踩在那柄剑的剑面上,淡淡地道:“胜负已定,何必逞匹夫之勇?”
伍子胥仰头,向他怒目而视,那人神态从容,一动不动。
伍子胥闭了闭眼,哑声问道:“你是孙武,还是英淘?”
“在下孙武。”
“我……小瞧了你……”
“在下却不敢小瞧了相国。”
“嘿……,所以……我败了……”
孙武听他言外之意,是说败在大意轻敌,并非用兵打仗不如他,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分辨。
伍子胥奋力挣扎着想要坐起,但他周身已经无力,竭尽全力,只能翻过身来仰首望天,这一番使力,已经让他头晕眼花,眼前金星乱冒。
孙武慢慢蹲下来,伍子胥的视线渐渐模糊,眼前金星乱转,头晕目眩,即使闭上眼,那急旋的星星似乎也在绕着他打转,孙武的声音也变得忽远忽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大王……已经远去,你为什么不追?”
“姬光离开已经很久了,山路难行,追之不及。”
“哈哈……,你……倒不肯多浪费一分力气。”
“我只是不想去做本无机会的事情。”孙武静静地说:“事实上,我本料追上姬光,也必是一番苦战。武原守军已投向我家主公,这是一个我事先未曾料及的变数。”
“你很厉害,但……但是……这道山口我守住了,你们终究没有抓住大王。大王仍在,我……我就没……没有败……”
孙武的眼中带着尊敬:“是的。相国想要做的,已经完成了。”
伍子胥哑声而笑:“如果不是各为其主,也许我们会成为朋友。来吧,砍了我的头去献与庆忌面前,亦是一件军功。”
他的力气越来越小,眼睛已睁不开,倦意升起,似乎只想睡去。
“相国一世英雄,不该死在别人手中!”朦胧中,他感到手中被塞了一样东西,使力攥了一攥,才发觉那是一口剑的剑柄。
“一世英雄……?”伍子胥喃喃地重复了一句,耳畔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大声的发号施令声,士卒的集结排列声,但这一切,仿佛都已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一世英雄么?”一生的点点滴滴,忽然清晰地涌上心头,曾经的伍员也是个谦谦公子、温润如玉;而背负着满门血仇只身逃离,从那时起,他的心头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恨;半生逃亡,颠沛流离,让他的心头的恨越来越浓,让他的血越来越冷;郑国那个阴险的政客、吴国那个心狠手辣的相国……
一直到楚国那个掘墓鞭尸的狂人;而在他弥留之际,心头最后闪过的,却是在他大仇得报的那一刻,心底飘过的那一抹空虚……
伍员用微弱的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说:“我……我伍员……从来不是一个英雄。我只是……只是一个……快意恩仇的男儿……”
他把剑慢慢横在颈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沾血的五指紧紧攥住剑柄,却没有割下去。微风吹动他的白发和胡须,他已经咽了气……
※※※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已经离开山区了,姬光回头望着起伏的山峦,悲怆而吟。他知道,相国伍子胥已绝无生理,当初带着四万大军赴楚国,招降纳叛,集兵六万,顷刻间,身边攸忽只剩下了两百多人。由喜而悲、由盛而衰,就像午夜的昙花,整个过程快得让人没有余暇去看个清楚。
伯噽忙劝道:“大王,大王莫要伤悲,咱们两三百人,目标仍显太大,等到了前方寻一村庄,请大王屈尊暂且换了庶民服饰,把咱们这些人分成十余路,各为疑兵。小臣自带十几名心腹,保护大王潜回姑苏城,到那时,咱们仍有一战之力。”
姬光跺了跺脚,仰天大叫道:“庆忌啊庆忌,寡人不把你千刀万剐,锉骨扬灰,难消寡人心头之恨!”
“大王,咱们得走快些,若被追兵赶来,看到我们所走的路径,那便不好摆脱了,相国大人一番牺牲和苦心便也白费了,大王!”
伯噽情急之下,扯起姬光的大袖,左右看看,避开左手边那条小径,指着右边那条荒草丛生的小溪道:“自水中溯流而上可隐藏踪迹,离开一段再登岸穿林而行,以摆脱追兵……”
姬光以吴王之尊,还没吃过这样的苦,一行人趟着至胫部深的浅溪河水急急而上,奔出一里多地,这才跳上岸去钻入密林。
这荒郊密林少有人行,杂草蔓萝滋生,等他们穿过密林,到了一处河水汇聚成湾的小湖旁时,已是汗流浃背,衣衫也被树枝野草刮得破破烂烂。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卒,从衣着上几乎已看不出什么区别了。
他们很幸运,这座小湖就在路边,形成小湖的这一面挨着密林,另一面有一条路,这时也分不清是什么地方,他们匆匆奔到湖边先灌了个饱,又洗了洗被蔓萝树枝刮的火烧火燎的头面手臂,然后打起精神,绕过小湖奔上大道。
刚刚到了路面上,便见远处一队人马正向这里行来,刚刚从林中钻出直起腰的伯噽大吃一惊,如惊弓之鸟一般,慌忙说道:“大王快走,咱们遁入林中去。”
姬光冷哼一声道:“慌甚么?你没见他们打的旗帜?”
伯噽得他示意,连忙手搭凉蓬向那边望去,那队人马所来的方向正是阳光射来的方向,逆着阳光,隐约可见时而卷起,时而被风吹得一扬的旗帜上绣得有龙。吴国崇拜的图腾是龙,旗帜上多以龙饰,打此旗帜,分明便是仍忠于吴王的军队,伯噽见了也不禁大喜。
这时,那支队伍也发现前方林中稀稀落落钻出一二百人,站在道上向他们张望,立时抽出兵刃,加快脚步冲了上来。
“大王,他们,他们不……不是咱们的人”一个士兵牙齿打战地道。
“什么?”姬光还想整理一下仪容,免得在臣僚们面前丢脸,一听这话大吃一惊,连忙凝神看去,这时风正吹起,扬起了那面旗帜,姬光这才看清那旗上图饰并非身躯粗大威武的龙,倒是一条吐着毒信的蛇。
江南三国,楚人崇凤,吴人崇龙,越人崇蛇。伍子胥建姑苏城,水陆一十六道城门中就有蛇门。姑苏城各门依据风水皆有所讲,吴以龙位自居,龙盘则稳,是以建盘门。荆林一直主攻的阊门又名破楚门,表达了伍子胥必破楚国报仇雪恨的决心。此外,北边立平门、齐门,喻意扫平齐国;而南面建蛇门,朝拜内城宫廷之上的龙角,寓意就是镇住以蛇为图腾的越国。这面蛇旗……,难道这支军队竟是那支消灭了御儿城守军,然后突然消失了行踪的越国军队?
“弩手速速上前,将他们全部歼灭,勿要泄露了我军行踪!”越太子勾践一手持盾,一手持剑,杀气腾腾地命令道。
他这支跑来吴国混水摸鱼的军队特地挑选了这条不太引人注目的道路,避开了吴王与庆忌大战的主战场,本想绕至敌后捡些便宜,万万没想到前边竟突然出现吴国军队,开始他也吓了一跳,及至见那群为数不多的吴军全然未做防备,也不隐藏行踪,只是站在路上看着他们,勾践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支为数不多的吴军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对方很可能是姬光与庆忌之战中某一方溃散的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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