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么时候允许叔祖分疆裂土,自立于吴国之外了?”
“嗯?”季札听得一时呆住。
他当初听说公子光刺杀了王僚,立即星夜赶回吴国,但是当他赶回来时,大局已定,公子光已经掌握了吴国。公子光假惺惺地要迎请他为吴王,季札若想称王,当初也不会把王位让给三位王兄轮流去做了,他更知道自己如果真的顺势称王,公子光必鼓动忠于他的军兵造反,吴国必陷内乱,心灰意冷之下,他便负气返回封邑,划河自治,从此不对吴国称臣。
公子光称王之后因为有愧于心,巴不得季札从此不要过问吴国之事,他划河自治正合阖闾之意,自也不敢来过问他封邑的事,更不敢对延陵征收税赋、施以统治。然而庆忌与他不同,如今庆忌以吴王身份发出这种质问,季札一时竟无言以对。
庆忌昂然道:“王叔祖穿吴国子民织造的衣服、食吴国子民耕种的粮食,住在吴国优美的山水里,享用着吴国妩媚可人的女子,却口口声声与吴国没有半点干系,不受吴王统治,不尽吴人之责,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季札霍地站起,颌下胡须抖动,脸上神情十分激动,庆忌昂然与他对视,没有丝毫退缩。
许久许久,季札喟然一叹,坐回椅上,疲倦地摆手道:“庆忌,我知道你的来意,你回去吧,我已经老了,吴国之事,我再不想参预,如果你能顺利登上王位,你想向我这小小的延陵征收税赋,老夫会按定例缴纳钱粮的”。
庆忌挺起腰杆儿,慢慢道:“王叔祖,我现在就已是吴王了。放眼整个吴国,还有谁能与我相争,困兽一般待在姑苏城中的夫差吗?”
季札嘴角微微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淡淡地道:“既然如此,你来寻老夫作甚?”
“夫差自知不敌,已决意与城偕亡,驱赶城中老幼登城防守,但有不竭尽余力者,立即毁家灭族,我取姑苏不难,却难保全姑苏城中数万生灵,王叔祖威望甚重,若登高一呼,城中士族必然响应……”
季札霍然转身道:“不必说了,当初公子光弑君自立,老夫无力杀之主持公道,默认了他篡位自立的事实,如今公子光已死,其子困守孤城,老夫怎能登城迫降?那不成了趋炎附势反复无常的小人?”
庆忌眉尖一挑,道:“喔?说到底,原来王叔祖只是为了爱惜个人羽毛?”
季札大怒,庆忌抢在他前头冷笑道:“王叔祖,天下皆知季子大贤,唯有我知道,王叔祖实是天下最可怜的人,一生为声名所缚、为声名所累,看你如今麻衣一袭,青松古琴,俨然世外之人,其实你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时无刻都在乎着别人的看法,你这一辈子,都是活给别人看的,你累不累啊王叔祖!”
“你……你这竖子!”季札气得脸色赤红,手指庆忌咳嗽连声,一时说不出话来。庆忌却知若不下猛药,势难逼得这位自困延陵小城修身养性的大贤出手,于是冷颜说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若强娶姑苏城,那也一定打得下来,可这样一来,姑苏城中数万生灵涂炭、吴国财富付之一炬,这一切,你延陵季子难辞其绺!”
“什么?这一切,这一切难道要老夫来负责?”
“难道你不该负责?”庆忌踏前一步,咄咄逼人地道:“昔年寿梦大王四子之中,以你最贤,寿梦先王欲将王位传授予你,结果呢?你空有其才,却不愿为国效力,不愿为吴国万千庶民谋福祉,为了你不好权位的一点虚名,把那王位视如蛇蝎一般避让不及。你得到了大贤之名,可你的三位兄长呢?
吴国有你这么一个声名显赫的贤良君子,便连君王都被夺去了光辉,为了证明他们的能力,你的大哥仓促伐楚,欲谋战功,结果战死沙场;你的二哥欲让位于你,不得,被迫继承王位,起兵伐越图谋战功,仍是战死;你的三哥同样被笼罩在你耀眼的光环之下,欲让位于你,你却一走了之避出国去,累他做吴王做得名不符实压力重重,最终也忧病而死。你的三位兄长英年早逝,你敢说与你全无干系?”
庆忌说一句进一步,季札步步后退,脸色灰败。
“如果不是你,王位会频繁传让吗?吴国江山会如此不稳当吗?公子光会觉得他才是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而弑君自立吗?若你早早继承了王位,你的三位兄长不会早死!我的父亲僚不会登基!公子光不会弑君!庆忌不会流亡国外!夫差与我现在应该是抵足而眠共席饮酒的好兄弟,而不是兵戎相见的死敌!姑苏城中数万百姓此刻应该是安居乐业而不是惶惶不可终日!我吴国应该是国泰民安而不是硝烟四起!”
季札步步后退,脚下一绊,一把扶住一竿修竹,这才站住了身子。
庆忌眼中一片森冷的雪意,讥诮地冷笑道:“王叔祖,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还敢说与你全无干系?你尽管在这里悠哉悠哉、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吴人的供奉,却眼睁睁的看着吴国子民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求生吧。你什么都不需要做,这无碍于你的贤名,吴国越是混乱,吴人死的越多,便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说:看啊,寿梦大王何等英明,如果昔年是公子季札继承了王位,吴国一定不会是今天这样。你得了你的名了,你的大贤之名,在吴人的命与血的烘托下,会如日中天!”
庆忌字字如箭,句句诛心,说得季札脸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庆忌说完拂袖欲去,季札踉跄追上一步,嘶声道:“站住!”
庆忌止步,缓缓转身,向他长长一揖,问道:“王叔祖尚有何吩咐?”
季札喘了一口大气,颓然道:“罢了,老夫随你去姑苏便是,但……你要答应老夫一个条件!”
第234章 兵临城下
是夜,天清如水。被烈日和战火烘烤了一天之后,所有的喧嚣终于在午夜后沉寂下来,一弯钩月高挂在幽蓝的天穹下。
姑苏城头,守军巡夜士卒像幽灵一般缓缓移动着,女墙下、运兵道上、藏兵洞内,不时传出几声伤兵的呻吟。
庆忌军的攻势一次比一次猛烈,姑苏城仍然牢牢地掌握在夫差手中,但是这已注定是一场无望的战争,外援已全部断绝,死守城池唯一的结果不过是让想进城的人也付出更惨重的代价而已。对城中的人来说,却是毫无希望,每天东升的太阳,在他们眼中都是黯淡无光的,他们每天都在等待着明天,但是在他们心里却已没有明天,每天都有一群行尸走肉在那里活动着,听不到半点欢笑,人与人之间的交谈也没有几句,沉默的如同一座死城。
城下,有一处处黑沉沉的地方,就像踞伏在那儿择机噬人的一头头巨兽,那是庆忌军的营帐。此外,还有一处处发亮的地方,或曲如蛇,或圆如月,在月光下闪着幽幽清冷的光,那是一处处湖泊河流。
近处,城池之下,灯笼火把处处不断,一堆堆篝火熊熊燃烧着,庆忌的人马进进出出,不时还有一队队人喊着号子运来巨木,日夜开工建造的巨大的攻城机械正在夜色中一架架矗立起来,那比城墙还要高出一头的巨大身影,让城头守军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黑暗中,一个肩头系着披风的高大身影缓缓靠近女墙,扶着被石头砸豁了口子的箭垛向外张望,在他身后,静静地侍立着十余名手按剑柄、身躯挺拔的将领和亲兵。向城外默默注视良久,扶墙而立的夫差嘴角慢慢噙起一丝森冷的笑意:“庆忌如此阵仗,便以为唬得住寡人么?”
身旁一员将领轻轻叹道:“大王,那些身经百战的士卒自然不会胆丧,可城中士族百姓,万千庶民,虽然发付了武器,却士气低迷,战力堪忧,城外攻势一天比一天猛烈,末将担心这些守城的国人早晚要生异心。”
夫差微微颔首:“寡人知道,只要寡人还在,就绝不会让他们胆气尽丧,屈膝投降的。寡人更不会让庆忌称心如意,坐享其成!”
他猛一转身,披风“呼”地一声随之扬起,使他那高大的身躯看起来犹如一尊魔神:“易风,寡人让你筹备的事情可曾做好?”
方才答话的那员将领微一迟疑,夫差目光一厉,冷冷地道:“嗯?”
夫差这一声冷哼声音虽不大,却如一记重锤擂在易风的心里,夫差冷漠的双眼一投到他的身上,易风已双膝一软,惶然跪了下去:“大王,臣……臣已按大王吩咐将物什准备妥当,令兵丁日夜看守,只候……只候……”
夫差满意地一笑,道:“那就好,只待城破之日,便给寡人点起火来,将那无数的财帛布匹、粮食器物尽皆付之一炬,将寡人的王城……付之一炬!寡人,不会留片瓦于庆忌。”
易风以额触地,惶然应道:“末将遵命。”
“走……,去巡查一下盘门防务。”夫差默然片刻,迈着沉重的步子从他面前走过,众将默默地随在他的身后,城墙上只传出一阵铿锵杂乱的脚步声。
夫差一走出盘门的运兵道,在城头守夜的数百名军卒便发现了他,立即纷纷跪倒迎接大王,这些军卒都是刚刚披上战甲没有多少时日的城中国人,军纪训练还不娴熟,跪得有先有后,混乱不堪。
“城外庆忌人马有什么动静?”夫差按着剑向城外那座比城头还高出丈余的土山冷冷瞥了一眼,沉声问道。
“回禀大王,城外敌军今夜很是安静,小人们不敢懈怠,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动静,如有不妥,会立即鸣金报警。”
“嗯!”夫差满意地点点头,仔细看了看那回话的人,蹙眉道:“你是盘门城守主将?”
那人看年纪只有三旬上下,他见夫差动问,神色有些慌张,连忙俯首道:“回大王,小人是盘门副城守。”
夫差恍然,他时常巡视各门,盘门乃是庆忌主攻的重要门户,更是他关注的重点,他记得前几次在身前应答的盘门城守不是此人,是以有此一问,答案果然如此,夫差问道:“此门城守呢?他怎么不来见寡人?”
“这……”,副城守左右看看,面露惧色。夫差大怒,厉声喝问:“说,盘门城守何在?”
他手下两名亲兵“呛啷”一声拔出利剑,唬得那副城守连忙应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盘门城守是莫玉大夫,莫大夫爱子病重,黄昏时家里送来消息,所以……赶回去探望一下。”
夫差一听勃然大怒:“混帐!敌军压城,危在旦夕,莫玉身系重任,竟敢在此危急时刻擅离职守,来人,去把莫玉给我抓来。”
“不敢劳动大王,微臣……微臣已经来了。”
暗处,慢慢走出一人,年约四旬,嗒然若丧,到了夫差面前直挺挺跪倒,哑声道:“莫玉见过大王。”
夫差森然喝问:“莫玉,军前擅离职守,你可知罪?”
莫玉垂泪道:“大王,臣子重病多日不及救治,方才……方才微臣急急赶回,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他……他已死了……大王……”
莫玉说罢伏地大哭,夫差怒不可遏,狠狠一脚踢去,正踹中他的胸口,踹得莫玉滚地葫芦一般翻滚了几圈,“哇”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夫差戟指骂道:“我吴国安宁平静之时,你等公卿大夫坐享安乐荣华,如今姑苏存亡之际,正需你等效力,于国同休,你身为大夫,理当为众表率,弃家而就国,置生死于度外,何必如此惺惺作态?这城头之上,每日死者以千百计,哪个不是寡人子民?寡人也要如你一般哭哭啼啼效仿妇人不成?”
莫玉大哭道:“大王,微臣只此一子,只此一子啊……”
夫差寒声道:“不识大体的东西,哭哭啼啼乱我军心!国家多难,尽忠效命乃是本分。莫玉忝为大夫,只知一家一姓一事,不知与王共赴国难,身为城守,大敌当前却擅离职守,罪当处死,把他给我抓起来,枭首示众,以敬效尤。”
城头守军闻言尽皆大惊失色,纷纷叩首为莫玉求情,夫差只是不理,莫玉被两名吴兵抓起,拖向城头旗杆,莫玉挣扎不得,不禁破口大骂:“夫差,你视子民如刍狗,倒行逆施,不得好死……”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把莫玉给我寸磔而死!”夫差怒声大吼,那捆绑莫玉的士兵生恐莫玉真受寸磔之刑,熬尽酷刑方死,连忙抢在夫差之前抽出利剑,一剑刺入莫玉的心口。莫玉骂声未绝,便已止息,只是那双眼睛,却仍死死瞪着夫差,犹自饱含恨意。
火光映在他的眸中,微微有光闪动,恍如仍是活人一般,夫差见了心头也不禁一寒,不禁恼羞发狠道:“给我枭其首级,挖去双眼,悬尸示众。莫家家产全部充没以为军饷,女眷发付蛇门充作营妓!”
夫差脚下匍匐了一大片瑟瑟发抖的守城士兵,夫差走出几步,回首厉喝道:“再有不尽心守城者,莫玉便是榜样!”
众兵士把头伏得更低,无人敢应一声,夫差冷哼一声,转身走下城头,到了城下回望乌沉沉的城楼,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易风见状凑近了道:“大王有何吩咐?”
夫差沉吟道:“城外庆忌攻城日见猛烈,只使这些公卿士族及其家将,还有那些几乎不曾经历过战阵的国人、农夫、奴隶防御于城头一线,寡人着实有些不太放心,可寡人的精锐又消耗不起……”
他原地踱了两圈,吩咐道:“易风,你速从寡人精兵中挑选忠贞机敏之士赴城头一线,按每千名民兵之中,置督战兵士二十人的比例安插,督战执法,以防不测。”
易风闻言犹豫道:“大王,每千人之中,只安插二十人,是不是少了一些?”
夫差不屑地冷笑道:“足够了,寡人酷法严刑之下,敢生异心者已然寥寥,这些人莫说一千人,便是一万人,十万人,也都个个驯如绵羊,有一支生杀予夺的督战执法队在,足以震慑他们,寡人不虞他们敢造反,只是担心他们不肯竭尽忠诚,用心守城而已。”
“是!末将这就去办。”易风一拱手,匆匆离开。
“叶随。”
“末将在。”
“你立刻回宫,根据国人户藉名册,安排守城丁壮。从即日起,不管公卿大夫还是士子庶民,每日使全部国人中五分之一的人家全家男女老幼尽皆上城备战,这些人毫无斗志,但是他们的父母妻儿尽在城头,谅他们为了自己也不敢不尽心竭力,若是他们的家人亲眷被城外庆忌军兵杀死,更可激励士气,使我全城子民与寡人同仇敌忾。”
“末将遵命!”叶随脸皮抽搐了一下,当下不敢多言,他向夫差匆匆一抱拳,也返身离去。
夫差微微吁了口气,仰首向天,喃喃道:“寡人这么做,是倒行逆施么?”
苍天不会回答他,四周的将领更不敢回答他,夫差静默半晌,忽然古里古怪地一笑,自言自语地道:“这天地、这江山,统统都是寡人的,吴国的子民,也是寡人的。生或死,存或亡,全在寡人一念之间,寡人就是吴国,就是天下,为寡人效命尽忠,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何来倒行逆施,你们说……是不是?”
众将俯首,低声应道:“大王……说的是!”
夫差仰天大笑……
※※※
天亮了,城外庆忌的军营中战鼓声响起,一队队士兵排着方阵,整齐划一地以剑击盾,向城墙下缓缓集结。在每个方阵中间,沉重的抛石机、云梯、飞桥、巢车、轒輼车,尖头轳、攻城塔等大型攻城器械被一条条拉得笔直的纤绳拖运着,役夫们喊着号子,将一具具攻城器械运向城下,大军气壮如山。
今天,庆忌军似乎已倾巢出动,那一个个方阵黑压压的排列下去不见边际,城头守军大惊失色,各种示警的鼓声、梆子声、锣声此起彼伏,一队队士兵匆匆奔到女墙箭垛后,急促地喘息着做起战斗准备。
叉竿、飞钩、撞车各就各位,夜叉擂木被抬到守城士卒的脚下,一方方擂石贴着女墙墙根摞起,一口口大锅下燃起了熊熊烈火,沸油、滚汤、粪水在大锅里翻腾着,塞门刀车被推到城门洞中待用,一匣匣箭矢被搬到城头,妇女和老人匆匆从匣中抓出羽箭,往来奔跑着放入弓箭手的箭壶,大战一触即发。
城头守军紧张地等待着庆忌的人马发动攻击,但是城外的人马到了城头一箭之外的地方却齐刷刷地站住了脚步,后面一个个方阵仍如浪潮一般向前涌动,渐渐与前方的军阵联成一片,但是最前方的士兵却不再进一步,他们立于城下,一面面绘着魔神怪兽的巨盾竖起于军前,形成一道长长的图案怪异的盾墙。
军阵渐渐静止,不动如山,只有役夫们搬运下的重型攻城器械,仍在缓缓向城头运动。城外军队的怪异举动使得城头已经习惯了对方攻势的吴军莫名恐慌起来,他们不知道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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