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吴国与楚国结盟,不是出于什么情谊,都是出于各自利益。那些惹事生非的部落,就是不想屈居人下,受人管辖。而因为威盛德隆,于是群起投效,那只有数千年前一个部落独立生存很成问题的时候才有可能,自夏商周三朝以下,任何一个国家开疆拓土,鲜有不动刀兵,不以武力征服的。”
庆忌正色道:“吴国才是寡人的根基,吴国的百姓才是寡人的基础,为了吴国江山永固,扩张不可避免。对异族异域,必先威而服之,慑其骄妄野心,然后彻底纳入吴国治下,不纵容、不岐视,恩威并重予以治理,几世下来便彻底融合而为吴人了。寡人从没想过扮出一副圣贤模样,就能感化其他部族心悦诚服地归顺,那是最愚蠢的想法。如果需要,何妨动兵?问题是,如今寡人出兵,师出无名,齐人可正憋着劲儿要杀回东夷呢。而且越人楚人都是吴国的心腹大患,腹心之患未除,我们也不能在东夷扩大扩大战局,树立更多的敌人,棘手之处便在于此。”
庆忌刚刚说到这儿,寺人上前禀报:“大王,相国孙武求见。”
“长卿来了,快快有请!”
孙武上殿,先向庆忌施礼,再向掩余、文种还礼,然后说道:“臣启大王,东夷公山不狃遣秘使来见,因其身份不能直接入宫见驾,因此找到臣的府上。”
“公山不狃?”庆忌讶然道:“梁虎子正在东夷围剿他们,他们来见寡人做什么?”
见殿上几位都是朝中重臣,孙武也不予遮掩,便将公山不狃使者的来意诉说了一遍,庆忌还未说话,掩余已失笑道:“真是异想天开,我吴师在东夷用兵,打的就是剿灭他们的旗号,若接受他们投降,我吴人岂非要放弃东夷,退兵回国?再者说,若收留了他们,鲁人、东夷人都要对我吴国不满,公山不狃是甚么东西?季氏门下一走狗耳,值得我吴国为他付出如此之多?”
孙武看向庆忌,庆忌也蹙眉道:“他们若是去投齐国,似还有情可原。来投寡人?也亏他想得出,天下有用之人,有才之士,不计出身来历,寡人都愿意接纳,但公山不狃、仲梁怀这样的人物,收了只有一大堆的麻烦,得不偿失,长卿可以打发他的使者回去了。”
掩余眼珠一转,说道:“大王,来人是公山不狃所派,而不是展跖,看来公山不狃对展跖已生了异心,咱们要不要把这消息透露出去,使他们内部倾轧,立形分裂?”
孙武急忙道:“掩余大夫,万万不可,公山不狃虽是我吴国敌人,此番却是遣使秘谈。允与不允在我,不允,再战便是,却万万不可透露来使的目的,此事传开,展跖说不定会立即斩杀公山不狃,清除他的内患,去我一个强敌,可对我吴国来说,损失却更加重大。从此以后,天下间还有谁敢与我吴国秘使往来,有所计议?此大失信义之举,万不可行。”
掩余脸上一红,讪笑道:“相国大人过虑了,我的意思是,可俟公山不狃的使者回去后,再找个机会在贼伙内部散播消息……”
“大司徒用心虽好,但此法确不可行!”庆忌说道:“公山不狃不过一末路穷寇而已,我吴国信义却是无价之物,这种机密会唔,必得严守规矩。”
“是!”掩余拱手道:“臣只是想着分裂匪人,倒未思及许多,此事,臣绝不会泄露。”
“嗯!”庆忌颔首道:“公山的使者,不宜在我吴国多做停留,长卿,你这便回去,说明寡人的意思,送他们离开吧。”
“遵旨!”孙武向庆忌一施礼,转身便走,文种在一旁一直未发一言,此时见孙武退下,忽向庆忌施礼道:“大王,臣忽想起一事,要与相国大人商议……”
“嗯,你去吧。”
“是!臣告退!”文种急急转身追了出去,孙武正大步向外走去,文种提着袍襟追了上来,远远便喊道:“相国大人留步,相国大人……”
孙武听见呼喊,回头一看,讶然止步道:“子禽,可是大王改变了主意?”
文种追上来,笑道:“大王没有改变主意,文种斟酌再三,却想与相国大人商议一下,劝咱们大王改变主意。”
孙武目光一凝,问道:“子禽的意思是?”
文种左右一看,见不远处有一间辅臣在宫中临时处理政务的偏殿,便肃手道:“相国大人请,文种有些想法,还需与相国大人仔细商量一下。”
偏殿中,孙武听了文种的想法,半晌不语,文种不禁惴惴地道:“相国大人可是觉的不妥?”
孙武摇头道:“非也。驱虎吞狼,倒是能解决我吴国不方便出面解决的事情。可是之后怎么办?那样一来,他们与东夷人的仇恨更深,吴国更不能接受他们了。不想好解决的办法,如何去说服大王?”
两人四目相对,目光闪烁半晌,忽然同时抬起手来,竖掌如刀,向下狠狠一劈。
两人笑了笑,文种忐忑道:“相国大人,这样做,会不会太……”
孙武沉声道:“规小节者不能成功名,恶小耻者不能立大功。”
文种如释重负地笑道:“相国大人高见,该死的总归是要死的,这一来却能活了许多无辜之人,我们的目的还是好的,结果嘛……也是好的。”
两人嘿嘿地又笑了几声,互相看了两眼,忽然又同声问道:“谁去跟大王说?”
“唔……”文种摸摸鼻子,沉吟道:“司徒大人是大王的至亲,当今的王叔,相国大人,你看……由司徒大人去说,会不会好一点?”
孙武松了口气,连忙说道:“少司徒大人高见,你是司徒大人的介卿(副手),不如就由你去游说司徒大人如何?”
文种苦着脸道:“这个……这个自然使得。”
※※※
“万万不可!”
翌日,被文种一番花言巧语游说之后的大司徒掩余兴冲冲地去找庆忌,庆忌一口拒绝:“征服东夷,如今看来不流些血是办不到了,寡人心中了然,寡人并非妇人之仁,只是要么不用他们,既然用了,却又出尔反尔,事成之后把他们再当成祸根除掉,那如何使得?虽说他们出身卑微,只是季氏家奴,寡人真要杀了他们,也只会受到普天下士大夫的赞扬,但是寡人瞒得过天地鬼神,瞒不过自己的良心,瞒不过丹青之上的如椽之笔!太无耻了,万万使不得。”
掩余碰了一鼻子灰,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
庆忌想起昨日文种匆匆离去的样子,醒悟道:“这个计策是长卿和子禽想出来的吧?嘿!这两个家伙也知道这种话难以出口,去找了王叔来向寡人说项。”
掩余干笑两声,心下有些懊恼。
庆忌在殿中来回踱了几步,沉吟道:“如今东夷局势已成了一个难解的结,也亏得他们想出这个办法,除此之外,寡人还真的想不出别的主意了,若用此计,我吴人要少许多不必要的牺牲,只是……”
他忽地驻足回首道:“掩余王叔,此计既然是他们想出来的,那便着落在他们的身上,请王叔告诉他们,他们必须再好好策划一下,拟出一个详细可行的步骤来,只要能保证他们最后的出路,寡人便采纳他们的意见。无论如何,狡兔死、走狗烹的事,寡人断断不做!”
掩余从吴王宫出来,回到自己府邸,把庆忌的意见向早已等在那里的孙武和文种说了,然后指着他们笑骂道:“你们这两个家伙,忒也无耻,我说怎么又绕着弯子的让我去跟大王说,原来你们怕挨骂,倒让我替你们难堪。哼!现在好了,大王说了,此计甚好,他用。但是公山不狃和仲梁怀这两个棘手家伙,你们也得安排好出处,二位大人,你们头疼去吧。”
孙武、文种面面相觑,半晌之后,孙武叹息道:“大王乃当今天下勇士,可这杀伐决断之心,总是不够狠辣。从当年大江义释要离,到如今……,不过……很奇怪,我虽不以为然,却宁愿我家大王是这样的一个人。”
文种默默颔首,‘狡兔死、走狗烹的事,寡人断断不做!’,当掩余重复庆忌这句话时,他的心头也涌过一阵激动的暖流,虽说庆忌这番话是针对公山不狃和仲梁怀而言,但是身为庆忌的臣下,他又怎能没有感触。
庆忌对公山不狃和仲梁怀这样两个天下诸侯鄙视轻蔑不当人看的卑奴兼大盗,尚且谨守这样的信义和尊重,文种只觉为这样的君上效命,哪怕竭尽所能,死而无憾。
他郑重地点点头,道:“好!既然大王心意已决,那咱们就好好筹画一下,一定要拿出一个两全之计,办好这件大事,成全大王的君臣之义!”
孙武的脸色也严肃起来,他承诺似的点了点头,眼里闪耀着两束难以言喻的光芒。
※※※
“吴王庆忌怎么说?”
仲梁怀一进公山不狃的房间,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公山不狃冷哼一声道:“还是一样,我们现在就象被围困起来的一只狼,每个猎人都想着怎样利用我们的血肉,我们的皮毛,唯一的区别,只是他们想要的东西不同,下箭的部位也便不同罢了。吴人,也想利用我们啊。”
“怎么讲?”
“吴人答应接纳我们,还许给你我一个中大夫的身份。”
仲梁怀一听兴奋的几乎要跳了起来,他本来是一介家奴,虽说如今手握兵马大权,许多平民百姓甚至公卿大夫都只能任他鱼肉,可他那低贱的出身却是永远抹不去的烙印,在出身上,他始终低人一等,比庶民还要低贱的多。漫说中大夫的官职,便是一个下大夫,也足以让他兴奋了。
这世上,最难改变的就是人的出身阶级,齐国田乞答应接纳他们的时候,最后非常宽宏大量地许下的条件可是将来把他们收入田氏门下,做其封邑的家宰。从家奴一跃而为卿士阶级?谈何容易,齐国那些垂世几百年的公卿世族们肯接受一个卑贱的家奴忽然和他们平起平坐吗?而如今吴国……
仲梁怀定了定神,说道:“吴国肯许给我们一个大夫身份?吴国,当今天下,也只有吴国、只有庆忌,才有这样的魄力和胆量。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公山不狃道:“吴王同田乞一样,也是要我们留在这儿,暂不公开身份,继续与人周旋。”
仲梁怀一呆,讶然道:“同谁周旋,目的何在?”
公山不狃道:“同东夷人同旋。齐人一退,有些东夷部落便想赶吴人离开,而吴人志在东夷,你难道看不出来?”
“庆忌是想……”仲梁怀目光一闪,恍然道:“我明白了。不过……这也理所当然啊,如今的庆忌是吴国大王,再不是当初流落鲁国的公子庆忌了。你我这些兵,还看不在他的眼里,若不立下大功,如何就把一个大夫的身份便宜了你我?”
公山不狃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如果庆忌言而无信,如何保障他对我们的承诺能够实现?”
仲梁怀一呆,问道:“不先签订条约么?”
公山不狃冷笑:“怎么签订?庆忌要驱虎吞狼,要我们对付的是东夷人,是他未来的子民,他会授人把柄,事先签署一个盟约交给我们?如今只是他口头上一句承诺而已,所以我才放心不下。”
“庆忌的使者到底是怎样说的?”
公山不狃把庆忌派来的使者所说的话向他详细地说了一遍:“他要我们仍然留在东夷,仍然打起反叛的旗号,他们会提供一份名单,上面都是舛傲不驯,不肯归附东夷的部落,他要我们利用反叛的身份,专门攻击这些部落,扫除吴国一统东夷的障碍。”
仲梁怀沉吟半晌,缓缓道:“我觉得……庆忌的话,可信。”
“怎么讲?”
“因为他把详细的计划都告诉了我们,这里边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要你我除掉展跖,扶保一个傀儡上位,这个傀儡,就是用来代罪的。如果庆忌已打定主意利用之后就除掉我们,完全不必要让我们再扶一个不知内情的人上位,那样对他实施计划来说,只会增加难度,并无半点好处。”
公山不狃听了有些意动:“可是……现在他这样想,将来呢?一旦我们再背叛了展跖,可就没有其他任何出路了,如果庆忌不肯履行承诺,我们就只有赴死一途罢了。”
仲梁怀思索半晌,道:“依庆忌一向的为人和名声,乃是一个一言九鼎的汉子,如今做了吴国大王,却也不会就马上变成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奸诈政客。而且如果我们依言除掉展跖,直接统领这支军队,对他的计划更为有利,他却授意我们要树一个傀儡,如此自找麻烦,这是为我们想好退路了。封为大夫……,不狃,这个机会不能错过,我们反了季氏,我们跟着展跖这个大盗造反,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我们连命都豁出去了,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再也不容错过了,吴国已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公山不狃皱起眉,苦恼地道:“我知道,就是因为不想错过这唯一的机会,我才犹豫不决,可是缺了一封盟约,我终究是放心不下,吴王庆忌现在迫于东夷局势,不惜赐予你我大夫的出身,可是一旦东夷局势已为他掌握时,万一吴国的公卿大夫们向他进奏谗言,你说他会不会再屈从于那些人的压力,改变了主意呢?”
仲梁怀道:“我们的情形,不会更坏了。我们现在本来就是匪,是与东夷人和鲁人为敌的匪,答应了庆忌的条件,我们仍然是‘匪’,有区别的杀东夷人的‘匪’,至少那时梁虎子的大军不会时时对我们发动攻击,至少那时我们还有机会成为吴国之臣,哪怕没有十足把握,现在也只好赌一赌了。不过为防万一,吴国那边的动静,今后我们也得加强关注,我们应该派些斥侯,随时了解吴国动静。”
公山不狃摊摊手道:“你我在这里疲于奔命,如何了解吴国动静?就算派出些人去,又哪能了解吴国庙堂之事……呀!我想到了……”
仲梁怀忙问:“想到了甚么?”
公子不狃道:“别忘了三桓世家府上还有我们的心腹,当初没让他们跟着一齐反,本是为了在鲁国留些耳目,现在倒可派上用场。”
仲梁怀瞠目道:“三桓府上……那与吴国何干?这等大事庆忌岂会与鲁人商议?”
公山不狃双眼微微眯起,一字字道:“你莫忘了三桓世家正在大肆操办嫁女之事,随嫁吴国的侍女、家奴、家将、管事,林林总总不下三千人,要安排几个我们的人进去,很难么?”
第259章 双喜临门
二月早春,吴王迎亲,鲁国季氏、叔氏嫁女。
叔氏陪嫁一千五百人,嫁妆一百五十车,季氏为了显示财力在叔氏之上,则陪嫁两千人,嫁妆二百车。做为季孙氏叔孙氏两家的世交好友,为了表明三家的团结和对这桩婚姻的支持,孟孙氏陪嫁了五十车礼物,歌伎、力士、杂耍艺人、手艺高超的匠人等共计五百名。
那是一个“赳赳武夫,公侯干城”的时代,女子倾慕欣赏的男儿是武艺盖世的大英雄,普遍都有一种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的心态,而庆忌不但符合英雄这个条件,而且还是声威蒸蒸日上,渐渐取代楚国,隐隐有成为南方第一大国的吴国之主,所以这桩婚礼轰动天下,也羡煞了许多鲁国少女,其中既恨又妒的却大多是在季孙小蛮坚持下不能随着她滕嫁吴国的季氏家适婚年龄的少女们。
王纳诸侯之女,诸侯纳公室之女,按礼节是概不亲自迎接的,吴国早已僭越了周礼而擅自称王,但是婚礼这种人生大事,又牵涉到女方及其亲眷,总不好独立特行别开蹊径。要知道那时代,如果不能严格按纳聘之礼举行婚礼,嫁过来的新娘会受到天下人鄙视,列国诸侯不会承认她的合法身份,庆忌不在乎别人承不承认他是王阶,却不能不在乎自己妻子的感受,因此仍严格按周礼举行。
按礼,王纳妃嫔,应委派一位诸侯主持大礼。但庆忌这个王虽比真正的王——周天子更有权势力量,名份上却不及他尊贵,而且鲁国也不可能公开承认他与周天子等同的地位,于是仍按照诸侯纳公室之女的礼节,委派一位卿大夫迎亲。
庆忌派往秦国迎接秦君胞妹季嬴的郁平然、范蠡原本是中大夫,为求身份相当,临时加封了太傅、太保两个虚职,位列上卿。摇光和小蛮是鲁国公室之女,按身份比季嬴低了一级,而且未来的身份是王妃,而非王后,因此派往鲁国迎亲的则是位列中卿的大行人蔡义。
诸国中但凡没有与吴交恶的国家都陆续送来贺礼,至于贺使和更贵重的礼物,则还在路上,那是送给庆忌与王后:秦君胞妹季嬴的,鲁国两位公室之女自然还没有资格劳动这么多国家出动使节,隆重以贺。
庆忌是吴王,即便不是中原诸侯所承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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