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虎果然奸诈,如此敏感时刻,他若偷偷去见庆忌,一旦事发,必招主公猜忌,如今打着为主公解忧的幌子堂而皇之地登门去见他,不但没有后顾之忧,反倒令得主公大悦了,真他奶奶的!”
阳虎得了季孙意如允可,立即匆匆告别,出了深宅大院,到前廊下唤人备车,就在这时,他的一名心腹匆匆奔来,把阳虎唤到一边,低声禀告道:“大人,孟孙氏府中送来消息,昨夜叔孙氏与孟孙氏连夜见面,席上他们说,遣使赴齐……”
阳虎听完了他的话顿时呆在那里,双手发抖,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鲁君要归国了?叔孙、孟孙咄咄逼人,一步步走的好稳啊,外借吴国之势,内抽季氏之威,以兵吓之,以君压之,以自家主公的心性,叫他如何招架得来?”
阳虎一时心灰意冷:“罢了,大势已去。本想与庆忌再商量个对策,如今这般,唉!天不助我,天不助我啊……”
阳虎黯然一叹,默默地摆了摆手,摒退了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向马车走去……
※※※
雅苑,庆忌将阳虎迎进厅来,两下里坐定,眼见阳虎一脸沉重,庆忌就觉出不妙,待阳虎艰涩地表明来意,把孟孙、叔孙两家的阴谋一一挑明,庆忌也呆住了。两人默然对视,脸色凝重,半晌没有言语。
叔孙摇光走到门口,敏锐地发觉厅中气氛异常,庆忌脸上的神情是她从来不曾见到过的,他脸上漠无表情,但是双眼却射出炽热危险的光来,看着让人油然而生惧意。叔孙摇光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迈步进去,而是悄悄地退走了。
“公子如今有何打算?”阳虎神情落寞地问道。
庆忌深深地吸了口气:“虎兄……意欲就此罢手了?”
阳虎露出一副黯然神色:“事已至此,谁有回天之力?公子,如今留在鲁国,已毫无作用。唉!公子尽快派人,把派去拦截吴使的人马撤回,先赶回卫国去吧。此事,说起来是阳虎幼稚了,助你伐国,谈何容易啊,国君在齐国,许下偌大的好处,用了几年时间,依旧借不来一兵一卒,我居然妄想主公能有偌大魄力助你伐吴?嘿!”
阳虎自惭地一笑,又摇摇头。
“你要我知机而退,请辞离鲁?”
阳虎不语,庆忌凝视着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宵的怒火,这一刻,他浑然忘记了此庆忌与彼庆忌的区别,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不是为了庆忌,不是为了席斌,就为了现在的他,现在他这个人,为了他这个人的尊严。
他不能走,不能这样灰溜溜地走!
尽管他昨夜已经做过事不偕以身退的打算,但是这一刻他都顾不得了,在鲁国这么久,一直谨小慎微,静静地等着季孙意如做出一个决断,就等来这么一个结局吗?怎么对得起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义士?有什么脸面大刺刺的回到艾城,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士兵们的拥戴?
鲁国三桓,不就是三个承庇祖宗余荫的家主吗?我把命运交给了你们,但是你们太让我失望了。从现在起,不再是你们决定我的命运,我不但要努力把握住自己的命运,我还要用尽一切办法,掌握你们的命运,让你们为我所用!人急智生,一个大胆而凶险的计划出现在心头,他决定反客为主,从现在起,用他的行动牵着三桓跟着他的步调走,而不是坐等施舍般的援助。
庆忌冷冷一笑,目注阳虎,沉声说道:“虎兄,我知道你素怀大志,希冀此生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我问你,今日庆忌离开,吴国之祸平息,鲁君重回鲁国,在叔、孟两家的支持下,削弱季氏,纵有你这等英雄豪杰鼎力扶助,要多少年,季氏才能恢复元气?”
阳虎眼帘一垂,说道:“经此挫败,只怕我家主公再无雄心大志,安于守成,维护根本,嘿!恢复元气……或许再过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我季氏门中出一个胸怀大志的英雄,才能重新凌驾于叔孟两氏之上。”
庆忌微一点头,铿锵有力地道:“季孙大人见危退缩,付出的代价只不过是交出执政之权,只不过再与叔孟两家称兄道弟、平起平座罢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损失?而阳虎大人呢?君以一介寒微家奴,今日高高在上,掌握宰相之权,公卿为之侧目,大夫生杀予夺,威风不可一世。
然则,如今世人皆知季氏门下三杰,阳虎、公山不狃、仲梁怀,有几人知道孟孙氏的家臣姓甚名谁?有几人知道叔孙氏的家臣姓甚名谁?恐怕无人知晓吧。这是为什么?就因为季氏一家独大,凌驾于叔孟两家之上,如今形同鲁国之君。如果季孙大人就此退缩,与他个人来说,所失有限,但是阳虎大人还能留下什么些呢?你现在所有的一切,荣华富贵、权柄地位、彪炳汗青的英名,统统化为乌有。你甘心么?”
阳虎的脸色狰狞起来,呼吸粗重,嘶声说道:“庆忌公子,你不必以言语激我,你当我阳虎甘心吗?苦心经营,耗尽心血,落得如此结局,阳虎甘心吗?就此罢手,阳虎犹能有房有田、衣食无忧,但是,阳虎并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哪怕刳肝沥血,但求一世功业,阳虎何惜此头?可是……可是……,如今形势如此,纵死难以回天,阳虎又能如何?又能如何!”
庆忌冷笑道:“什么形势?如今的形势看似危险,其实大有可为。原本不可能的事情,现在恰恰可以办到。乌云蔽月,就蒙住了虎兄的一双眼睛吗?君可知拨云见月,云后自有一天清光?”
阳虎胀红着脸皮,愤怒地道:“叔孙孟孙咄咄相逼、国君即将返回鲁国,吴使远来,数万大军陈兵边界,外忧内患,不一而足,还有什么机会?你讲!”
庆忌目光一寒,面带杀气地道:“如果贵国国君回不了鲁国,吴国使臣到不了曲阜,叔孙孟孙再难联手相迫,那时一切难题不是迎刃而解吗?”
“如何做得到?”
“你做不到,我做得到!”
阳虎目光一慄:“国君回不了鲁国?叔孙、孟孙两家再难联手?你如何做得到?怎么可能做得到?”
“当然,这里面还要虎兄助我一臂之力。”
阳虎变色道:“这不可能!”
庆忌夷然一笑:“虎兄,方才信誓旦旦,大讲刳肝沥血,不惜此头?这片刻的功夫就畏怯了么?”
阳虎弗然道:“非是阳虎胆怯,而是不想做无谓牺牲。庆忌公子,你现在还有多少人手可用?又能做得了什么大事?前次你能出入叔孙、孟孙府上如入无人之地,是因为他们太平已久,疏于防范。我敢说,你如今再想夜入其宅,必寸步难行。唉,庆忌公子,我劝你还是回卫国去吧,苦心经营一番,未必没有机会复国。纵然没有机会,也可据守一城,得享太平。阳虎毕竟是鲁人,虽想建功立业,但自毁鲁国根基的事,我不能做。”
庆忌笑了笑:“虎兄不必猜忌,我要你帮我的忙,仅仅是给我争取一点时间。十天,我只要十天,虎兄只要帮我稳住季孙大人十天,我就能改天换日、逆转乾坤!”
第088章 慷慨男儿
“不可能的,庆忌公子”,阳虎苦笑道:“我劝你不要白费功夫了。现在要走的话,我还可以恭恭敬敬礼地送你出境,若是你在鲁国惹出滔天大祸,阳虎可保不得你。阳虎言尽于此,还请庆忌公子三思。”
阳虎起身走到门口,回首又道:“公子,我家主公还在等候你的消息,请公子早做决定,阳虎于雅苑外再候公子三柱香的时间,阳虎告辞了,公子好自为之。”
“虎兄且慢!”
阳虎驻足回首,庆忌缓缓站起,略显稚嫩的脸上浮起一抹傲然的笑意:“好,我们就以三柱香的时间为限,你可以在外面好好考虑一下,是趋灾避祸,一世为奴;还是险中求胜,奋力一搏。我,等你的答复!”
阳虎呆住……
目送阳虎出去,庆忌大步来到院中,当庭昂然一立,朗声唤道:“阿仇!”
阿仇方才就侍立在门口,两人的交谈都听在眼里,一听他唤,连忙跑到面前,面带忧色地道:“公子。”
“速速唤齐所有侍卫,披甲执刃,准备离开!”
阿仇一怔,但是见他面色凝重,眉宇之间隐泛杀气,当下不敢多问,忙凛然称是,急忙抱拳应道:“诺!”
匆匆奔出去的阿仇和迎面赶来的叔孙摇光擦肩而过,叔孙摇光诧异地看着他急急的身影,又疑惑地看看庆忌,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迎了上来:“喂,呃……公子……”
她本来还想大模大样地唤他,可是不知怎地,庆忌一回头,那有些陌生的异样目光看得她心慌慌的,胸口忽然象压了一块大石,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庆忌的那种眼神太陌生了,有些让人恐惧,在这威压之下,她不由自主地便改了口。
庆忌看着她,眼神闪烁不定,心中思绪百转,最后终于拿定了主意。他微微一笑,眼神中那种令人压抑的神采消失了,换上了一种柔和的口吻:“摇光,如今,你还是我的侍女吗?”
“我的天!”叔孙摇光在心里惊叫一声,昨日在沥波湖时,他就这样问过自己一次,结果……结果自己迷迷糊糊地便被他偷去了平生第一个吻,现在……现在他怎么又问自己?这里可是庭院里啊,会有人经过的。
叔孙摇光心也跳了,脸也红了,腿也软了,期期艾艾地不敢应答,两只眼睛左看右看,预寻着逃跑的路径。
庆忌笑了,向她走近一步,继续问道:“摇光,我问你呢,今天,你还是我身边的侍女吗?”
他的声音很温柔,但是又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强势语气。叔孙摇光骨子里是甘心臣服于这样霸道中带着温柔、强势中透露着英武的男子的。一时间,痴迷于他表现出来的那种特殊的气质,叔孙摇光低下头,红着脸应了一声是。
“嗯!”庆忌点点头,手指轻轻滑上了她的脸颊,叔孙摇光娇躯一颤,还没反应过来,庆忌的手指已经温柔地滑过她幼嫩光滑的脸蛋,指尖轻轻掠过她的唇瓣:“既然如此,去,取我的兵器甲胄来,为本公子披甲。”
“呃……,好,是……”叔孙摇光只觉被他抚过的地方一阵酥麻,连知觉都消失了,他红着脸答应一声,忙不迭地跑开了。
胸甲、披膊、盆领、手甲、腿裙,一件件为他穿戴起来,叔孙摇光恍惚间觉得自己就象一位小妻子,侍奉着自己的男人,为他披甲着衣,送他奔赴战场。心里有种难言滋味,似甜、似甜,一种酸酸甜甜的感觉象泉水似的轻轻流淌在她的心田。
为他把束带系紧,轻拂他英气蓬勃的额头几绺黑发,然后踮起脚尖把头盔端端正正在为他戴上,手……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就象他的手刚刚触碰自己的脸颊,温柔地为他把丝带系在颌下,然后把佩剑挂在他的腰带上,最后,为他拿过那杆“吴国庆忌、自制用兵”的锋利长矛。
庆忌笑了:“摇光,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温柔起来的样子很女人,非常女人。”
叔孙摇光被他一夸,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眼前的庆忌,披甲执矛,已经从一个翩翩如玉的公子,化身为不败战神,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中难免有些紧张和担心,正因如此,她避开了庆忌的夸奖,轻轻问道:“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做如此打扮?”
庆忌笑了笑说:“这是男人的事,与你无关。摇光,你履行了诺言,服侍的很好,我很满意。从现在起,我们之间的赌约取消了,你不再是我的侍婢,回家去吧。”
“什么?不,我叔孙摇光说到做到,当初说是为奴三个月……”
“呵呵,傻丫头,游戏之言,何必当真?你知道吗,如今吴国遣使责难,令尊和孟孙大人意欲趁机逼我离境呢。万一,我和你的父亲发生冲突,你留在这里岂不为难?回去吧。”
叔孙摇光脸色一白:“你……你披甲执刃,是要与我的父亲为敌吗?”
庆忌把双眉一轩,傲然道:“你错了,我不想与鲁国任何人为敌。令尊要赶我走,他有他的立场、他的责任,我并不怪他。但庆忌即便要走,也决不会偃旗息鼓,灰溜溜地离开。只待阳虎逐客令一下,庆忌马上便离开曲阜,飞骑去迎吴国使节,必枭其首级,方才返回卫国。不过,到那时,如果鲁国要为吴国出面……”
他冷笑一声,斩钉截铁地道:“那么……庆忌也不会坐而待毙,不管来的是谁,先与庆忌拼个你死我活再说!”
他看看叔孙摇光,又笑着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杀了吴国使节立即飞马遁去,纵然有人拦路,也不会是令尊大人亲自出马。他是位高权重的叔氏家主,不会与我直接对敌的。摇光,我很开心认识了你,今日一别,可能相会无期了。呵呵,如果这一次,我还能活着,那么以后我会记得,曾经和一个叫叔孙摇光的女子,发生过的那些有趣的事。如果,以前对你有过什么冒犯,我在这里对你说一声抱歉。”
叔孙摇光的眸中迅速蒙上了一层泪光,她颤声问道:“就……就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了吗?”
庆忌苦笑道:“非是庆忌不想,而是退无可退。多谢摇光小姐的关怀,自父逝国亡之日,庆忌便奔波流离于天下,现在这场面,也算不得甚么凶险,小姐不必担心。”
“我这些年,不曾将哪个男子放在眼里,只有他……,他碰过我的身子,占过我的双唇,夺了我的一颗心去,现在……现在他说走便走了么?”
叔孙摇光也不知该恨该恼,还是应该伤心欲绝,她咬了咬唇,忽然返身就走。此时阿仇带着十余名侍卫,个个顶盔挂甲,持着兵刃,纷纷赶到了庆忌的身边。庆忌意味难明地看了叔孙摇光的背影一眼,转身看向自己的侍卫,他们已经从阿仇口中简单听说了事情经过,人人脸上都带着悲愤慷慨之气,但是并无一人露出沮丧、失望的神色。
庆忌欣慰地一笑,仰脸望向天空,湛蓝的天空纯净幽邃,一眼看去,好象自己的灵魂也会被摄进那一大片幽深的蓝色里去。遥望着那湛蓝的天空,仿佛自己的灵魂也受到了洗涤和净化,庆忌精神一振,突然大声喝道:“阿仇。”
“卑下,在。”阿仇向前踏出一步,地面铿地一声响。
“告诉我,你为何叫阿仇?”
阿仇大声应道:“卑下的父亲原是越国一个猎户,母亲曾受附近大族韩氏家人欺辱,父亲与之理论,却被痛殴,家父不甘屈服,矢志报仇,为我起名阿仇以铭志。”
“结果如何?”
“结果韩氏势大,见我父为他作对,又寻衅打断了我父的腿。恰好此时我兄弟出世,父亲便为他起名再仇,喻意便是恩怨分明,绝不示弱,不除仇人,誓不罢休。”
“那么,你父亲的仇最后报了么?”
“报了,父亲虽然瘸了一腿,却矢志不忘复仇,他将我们兄弟和母亲迁出山村,然后用了一年时间,待那仇人大意,终于有了机会,一箭将他射死,报了辱妻之恨、断腿之仇!”
庆忌嘿地一声,说道:“好汉子!这才是男人!庆忌如今流离失国,没有权柄富贵送给你们,你们誓死追随于我,也是看中庆忌是个值得你们以命相托的好汉。如今,吴国姬光,弑杀我父,篡位自立,与庆忌有不共戴天之仇。鲁国负义,惧怕吴国势力,欲逐庆忌而去,你们说,庆忌该不该就此灰溜溜地逃走?”
“不该!”
“说的好!阿仇之父,山中一猎户,犹能快意恩仇。如今庆忌的仇人从吴国来,窃国大盗,反充使者,你们说,庆忌应该怎么办?”
“以杀洗辱!”
“好,人生在世,就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方不负这男儿大好身躯。若是曲阜事不可为,庆忌欲南下击杀吴使,诸位兄弟可愿与我同行?”
“卑下等,誓与公子共、进、退!”
众武士轰然称诺,阳光之下,衣甲兵器,熠熠生寒,庆忌仰天大笑。
“还有我!”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娇呼,庆忌的笑声戛然而止,蓦回首,却见叔孙摇光穿了一身皮甲,手里提了一口长剑,急匆匆地向他跑来。许是头上的铜盔大小不太合适,她一边跑,一只手还得扶着铜盔。
庆忌一呆,蹙眉道:“叔孙小姐,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吗?”
叔孙摇光喘着气儿,脸上露出两抹红晕,向他眨眨眼睛道:“公子以为摇光现在正说梦话吗?”
庆忌的眉头皱得更紧:“我是去杀人!”
“我陪你去杀人!”
庆忌瞪着她不说话。
叔孙摇光忽然笑了,红唇一线,微微上挑,一抹妩媚便跃然呈现在她的脸上:“三月之期一日未满,你就仍是我的公子,我就仍是你的侍婢,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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