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卒们前边,跟在晏婴身后向山下奔逃。
突如其来的袭击使黎褚所部乱了片刻,伤了二十几人,但是这支军队倒底是一支精兵,片刻的惊慌之后,士卒们已拔剑在手,或借山石、或借树木掩护,一边躲避对方箭矢,一边向敌接近,很快双方便短兵相接,叮叮当当地战在一起。由于山路狭窄,孙凭的人数优势利用不上,一时双方竟然战了个旗鼓相当。
黎褚所率这支军队,乃是公室精锐,所有士卒都无家室之累,又兼是专职的城卫军队,军饷丰厚,所以将士用命,英勇善战,这也是高昭子和晏婴都极看重黎禇的原因。孙凭的人马虽是五大世族集中起来的勇士,一时也未见占了上风。
田乞匆匆向山下逃,快到山脚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山顶一股浓烟冲宵而起,田乞不禁暗骂孙凭莽撞,机会失去一次,还有下一次,只要晏婴没有发现正有针对他的暗杀行动,总有成功的时候。可是现在孙凭仓促发动袭击,又引燃信号,号令各处伏兵一齐发动,一旦事败,哪还有第二次机会?可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只好咬着牙向山下逃命,只是他方才跑丢了一只鞋,此时赤着一只脚,被山石硌得生疼,跳起来就没有那么快了。
晏婴逃到山下,山下的人马抢上来接应,有人扶晏婴上了车,十几面一人高的大盾依托他那辆大车为核心,把四周和团团护住,晏婴坐到车上呼呼直喘,还未定下神来,黎褚提着一口血淋淋的宝剑,在几名亲兵的护侍下抢下面前,气喘吁吁地道:“晏相,刺客居高临下,人数众多,不利我军交战,我把人撤下来啦。”
晏婴瞧他一身血腥,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他点点头,正想安抚几句,田乞披头散发地跑过来,大声叫道:“都还愣着做什么,哎呀,黎大夫,快快护送晏相回城。”
“且慢!”晏婴扬声制止,镇静地抬头看看山顶那股滚滚黑烟,目芒微微一缩,吩咐道:“不必惊慌,各位大夫还在原野间,老夫怎可弃之不顾?命令我部,且退一箭之地,观敌动静。”
“诺!”黎褚急急传令下去,数卫兵马护侍着晏婴的车驾徐徐后退,直退出一箭之地停下,等着各位大夫率家将们赶来汇合。见此情形,田乞站出来对黎褚道:“黎大夫,各位返回的大夫及其家将皆应安排在外围,不要引入中军,以防内中有刺客响应。”
黎褚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郑重抱拳道:“多谢田大夫提醒。”说完转身急急去安排了。今日卫护晏婴的责任全在他的身上,如果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宰相在他的保护之下让人宰了,那他的命也要保不住,田乞这番提醒,他自然感激不尽。
晏婴本来对田乞有着一丝疑虑,听他这番吩咐,又见他跑丢了一只鞋子,头上的发髻也被射散,狼狈不堪的样子,心中一丝猜疑渐渐消散了。
孙凭见晏锉子已然逃开,不禁恨上心头,他把牙根一咬,领着由五大世家集结而来的一千五百名精兵杀下山来,高呼着“杀了晏锉子!”向黎褚所部前锋发动了攻击。
晏婴站在车上,手扶伞盖撑柱,目注前方,眼见刺客人马已全部下山,微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把手一挥,对黎褚吩咐道:“速遣两军,从两翼掩杀,切断刺客退路。”
黎褚点头称是,下了一道军令,立即便有两位将军各领一支人马,犹如蟹之利钳,向孙凭的后路狠狠插了过去。刺客的袭击如狂风骤雨一般,许多原本没有参加围猎的大夫们聚拢在公室军队周围,一个个吓得面无血色。但是刺客仅有一千五百人,而黎褚却有精兵五千,而且战力尤在其上,孙凭所部渐渐不支,黎褚站在车辕上看的清楚,见此情景喜动眉梢,正欲击鼓亮旗,并全军包围这批刺客,一直静静站在那儿的晏婴忽又淡淡地道:“黎褚,速令所部,全军向前,从他们中间穿过去,与两翼汇合,占领双锋山。”
黎褚闻言一阵错愕,但是晏婴说完这句话,已然坐了下来,四下里杀声震天,他却微阖双目,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黎褚不知晏相不马上引军回城以策安全,却去占领双锋山是何用意,但是见他如此神态,似乎不欲解说,黎褚略一犹豫,还是执行了他的命令。
数千精兵一齐出动,护侍着晏婴的车驾从孙凭所率的五族死士中杀开一条血路,穿插过去,与两翼包抄敌后的队伍汇合,随即甩开这些敌人,大军开始络绎登山。及到登到一半,只听杀声震天,依双锋山层峦起伏的山脉,自左右两翼,各有一支大军掩杀过来,一路上许多躲闪不及的游猎大夫带着身边几十个、上百个家将,连招架一下的力量都没有,只见箭雨如蝗,戟矛似林,大军过处,遍地死尸,被他们杀得一个不剩。
晏婴站住脚步回头看去,不禁冷冷一笑:“果然不出老夫所料,这些贼子还有伏兵。嘿,传令下去,倚山固守,以待兵援。”
黎褚见了这惊险一幕,方才明白晏婴的用意,刚才若是贪功恋战,或是护侍晏婴回城,只怕就要和这支大军正面碰上了。看这规模,两侧拥来的军队规模都在万人以上,如果真的正面对上,自己这一军只怕处境堪忧。想至此处,黎褚暗暗心惊。
晏婴倚着一块巨石,淡淡地道:“黎大夫休慌,敌兵虽众,想要攻上这山却难。用不多时,都城里就能得到消息,引军来援了。诸位稍安勿躁,且在这里休息片刻吧。”
黎褚恼恨地道:“这是谁的人马,居然有数万之众,这……”
说到此处,他心中一突,后半句话便咽了回去。能神不知鬼不觉调集数万人马悄悄潜来都城附近埋伏的,放眼整个齐国,有几人能有这样的本领,除了……
黎褚心中凛然,回头看了看盘膝坐在石上,神色淡定,飘逸若仙的晏婴,心中不禁暗暗一叹:“从今日起,恐怕我只能站在晏相一边,再也没有机会左右逢源了。”
他“嚓”地一声还剑入鞘,嗔目大吼道:“彭坤,登临山顶,居高严守,防止四下有人攀援登山,一有消息立即示警,切勿贪功。”
彭坤抱拳应声,率领所部返身便走。
“壁宿,方最,率所部守住前山,静候都城援军。”
“诺!”另两位将军也匆匆离开。
田乞看着眼前这一切,轻轻转过脸去,迎着山风,眯起一双眼睛,看着山下旗幡招展如潮水般涌来的两股大军,眸中闪耀着一种任谁也看不懂的奇怪光彩……
※※※
庆忌肩头中了一箭,奔出数箭之地后才反手拔去箭矢。这一路上,他遇到几处正在围猎的大夫车驾,身边都有数十乃至上百名家将护侍,但是他马速奇快,这些人又没搞清楚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刚刚一击刺杀了围猎的鲁国君主,虽有人纳罕于此人奇特高超的骑术,却无人上前围堵。
庆忌拔去箭矢,只觉身后袍中一阵粘稠感觉,他一咬牙,勒住战马,把矛往地上一插,褪下右肩的袍子,露出贲起如丘、坚如磐石的腱子肉,然后以袍袖为带,往左肩上一缠一裹,便拔起长矛,袒露右臂,继续纵马前行。
他从草原中斜斜插向双锋山角,对偶尔撞见的狩猎队伍理也不理。刚刚又奔出百余丈远,便见前方杀声震天,只见一支大军旗幡招展,大踏步地向这里逼来,一支百余人的狩猎队伍退守不及,落在这支大军当中,他们不由分说,便是一阵箭雨落下,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的这支狩猎队伍为了活命,已经与他们厮杀在一起。
庆忌先是一奇,随即便醒悟到这支莫名其妙的大军必是高昭子、田乞等世家大族的伏兵了,庆忌见此情景也不禁暗暗惊叹于他们老辣的计谋。与五大世家合谋的那些大夫、心腹,恐怕方才驰开游猎时,便已逃出了这个狩猎范围。
留在这里的,都是忠于公室、忠于晏婴的朝中显贵,五大世族想杀的不止是晏婴一人,而是想一举把所有对手一网打尽。诸大夫狩猎,五大族狩人,真是好生狠毒。
人马过万,无边无沿,庆忌至此已经不能再兜马绕开,想来这支队伍用意在于铲除朝中敌对势力,对他一个单骑逃命的人并不会十分在意,便硬着头皮策马前冲,杀进了人群。
前方这支狩猎队伍边打边逃,本来逃命总要快一些的,但是由于急急折转方向时,主人的车轮陷进一个泥坑拔不出来,众家将只得舍命保护,以致被这支军队团团围住。庆忌冲到时,这些家将渐渐收拢队形,以那辆马车为中心,渐渐形成一个圆阵。只是这圆阵中也有五大族的士兵正与家将们厮杀,若是内外一旦汇合,他们便要大势去了。
庆忌策马前冲,一个正指挥做战的黑甲将军见他单骑冲来,戟指大喝道:“什么人?给我拦住他!”
两名护着战车的士兵立即向庆忌冲来,庆忌冷笑一声,俯身前冲,手中利矛闪电般刺出,右边那名士兵剑只拔出一半,便被矛刃割破了喉咙,他连叫喊的时间都没有,便断了气。其他人一时都惊呆了起来,庆忌一闪便冲到了那战车旁,单手执矛,向那黑甲将军刺去,车右持戟,凌空劈下,庆忌的矛锋比他快了一筹,一矛刺出,已到了那黑甲将军面前。
此时的战车于军队中就如同后世陆军中的坦克,根本不可能有比它更加横冲直撞霸道凶猛的兵种,那黑甲将军战阵经验再如何丰富,也没有和骑兵做战的经验,哪里想得到他不但在马上居然可以执矛杀人,而且速度快的惊人,待到他反应过来,庆忌一矛已经刺到面前。黑甲将军大骇缩头,庆忌的矛尖刺在盔顶,竟把他的头盔掀了下来,随即朗声一笑,快马前冲,已经闪过了他这辆战车。
战马闪过,那车右戟手的大戟刚刚劈下,贴着庆忌的马尾劈到了地上,这个经验丰富的戟手同样估错了战马的速度。黑甲将军战战兢兢地扶着车辕从车中探出头来,披头散发,一张脸白得象小鬼儿似的……
庆忌一路前冲,只想自重围中杀出去,绕到山后与豆骁劲汇合,所以一路向前,并不主动招惹别人,别人向他递剑的,他也不分是那狩猎大夫一方,还是五大世族的兵将,只管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五大族的伏兵一边向前冲一边清剿正在游猎的公卿大夫,见打横冲来一员猛将,自然组队拦截。但庆忌的声势实在太骇人了,只一眨眼间,便已纵马冲入人群,随即便听得惨呼连连,断臂残肢混着热血四下洒落,庆忌整个人身上溅满鲜血,直如凶神恶鬼一般,令人望之胆寒。
看庆忌的装束,不过是家将一流的角色,并不是此次清剿的主要目标。而如此凶悍的打法,也着实令人胆寒,所以五大族的伏兵并不纠缠于同庆忌的厮杀。况且庆忌本就天生骁勇,又是中国历史上正宗的第一名骑兵,再加上这不要命的狠劲儿,能够与他缠斗的还真没有几个,越往后冲,向他递来的剑戟越少,待到终于杀出重围,前边一片旷野,庆忌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此时心神松懈下来,便觉身上一阵阵虚弱。
人力终究有限,这一番厮杀,他的气力已经耗去了七成,再加上后背裹缚的不好,鲜血仍是涔涔渗出,失血过多,也是渐渐乏了气力。
前方已经到了山口,往右一转,便拐向与豆骁劲约定的地方,可是方才这支五大族的伏兵也是自这个方向冲出来,庆忌还真怕豆骁劲已经遭了他们的毒手。往右一拐,已是崎岖山路,庆忌眼前开始有一团团黑云飘过,有些眩晕渴睡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失血过多,但前方不到一里便是约定的会合地点,他便强自支撑着赶了过去。
到了一片白桦林前,他勒住马,仰起脸来便欲向山林中呼唤豆骁劲,只这一抬头,便觉满天阳光耀眼,天旋地转,一头便从马上栽了下来。
第098章 乱中乱
临淄城内,一片萧杀景象,到处是一队队持戈的甲士匆匆往复。从双锋山上攻下来的千余死士一时虽未摸清他们的来路,但高、国、栾、鲍四族调来的军队可是旗号鲜明,无法掩饰的。
晏婴守住双锋山,倚险为凭,任他大军再众,都难攻得上去。临淄城近在咫尺,一得了迅息,便迅速派出大军前来接应,国、高、栾、鲍四氏见事不可为,唯有抽军逃走,退往各自封邑。
各大世族联手欲除齐国宰相,在双锋山下一场狩猎,死去的大夫以数十计,如此大事,齐国国君就算是死人也得爬出坟头吼两声了,要不然还要他这国君何用?齐国国君姜杵臼从美人堆里爬出来,大发了雷霆,疾言厉色,誓要处治所有犯案之人。
他本想把这件事交给晏婴处理,但晏婴年逾八十,这一番上山下山的折腾,回到城里就胸闷气促,难以理事了,骇得晏府急急召了几个最有名的医师回府诊治,姜杵臼见状也慌了,姜杵臼耽于享乐,但是人可不傻,他可是晓得晏婴才是他最可倚重的忠臣,忙也派去了自己的太医,嘱咐老宰相好好将养身体。
晏相养病,三个上卿两个犯案,这案子理所当然的便交到了唯一一个剩下的上卿田乞手里。田乞“忠心耿耿”、雷厉风行,一接到国君的命令,立即接管城防,率领兵丁开始了临淄城中的大清洗。
他第一件事,就是把随同晏婴上山、逃回城来的所有大夫召来,安抚他们的忠诚,声言这些人全是绝对可以信任的忠臣,稳住了这群人的同时,也拉进了和他们的关系,许多惊魂未定的大夫感激涕零,对这位田上卿倾服不已。
随即田乞便对那些在双锋山上未见其人,事后却丝毫无损回到临淄城的大夫逐一进行排查;派军队封锁附近城邑所有大路小径,严查刺客余孽;审讯被俘叛逆,问清附逆官员身份……
公孙大夫府,落入三百多名城卫军的包围之中,城卫军士卒杀气腾腾,静静地围住整幢院落。时辰已到,院落里还是静悄悄的,公孙大夫并未听命自缚出降,城卫将佐“呛”地一声拔剑出鞘,刷地向前一指,三百名将校弓上弦,剑出鞘,戟戈森然如林,飒然指向公孙大夫府邸,迈着震颤人心的齐刷刷步伐向前逼近。
公孙大夫府四周围墙上冒起了一些箭手的身影,城卫军们举起了早已准备了的轻便藤盾,后边的控弦之士抢先发射,双方开始了远程交战,箭雨纷飞中,很快就要进行的,就是殊死肉搏了……
下军大夫闾尚公府邸,黎褚稳稳地坐在逍遥马上,冷冷目视前方,院中硝烟已行将散去,厮杀声渐渐弱了,片刻的功夫,一名偏长急匆匆跑来,抱拳说道:“禀将军,闾尚公府反抗者已尽数被歼,共计一百六十二人,闾尚公本人力尽被杀。”
“我方伤亡情形如何?”
“战死六十四人,伤七十七人。”
黎褚冷冷一笑,吩咐道:“所有男丁,统统捆缚,女子另院看押,听候田上卿发落。”
“诺!”
黎褚一扯马缰,懒洋洋一抽马股,马蹄轻踏,行出不远,心中忽地一动:“那刺杀鲁君姬稠的,到底是什么人?与刺杀晏相又有什么关系?何以……他能纵马如飞,又能在马上轻松御敌?这其中到底有何玄妙呢?”
宗酚大夫府,府门洞开,上卿田乞在顶盔挂甲的一众侍从拱卫下缓缓下车,施施然走进府去,阖府男女老幼都披发、左衽,完全一副奴仆装束,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田乞昂然不理,直入庭堂,大堂上空空荡荡,室正中有一人悬吊在空中,已然气绝身亡。
这人一身雪白的麻衣,披发覆面,脚下赤着双足,吊在空中,身躯随风还在轻轻摇晃。田乞以目轻轻示意,一名武士立即抢步上前,拨开那自缢者的头发,仔细验看了身份,退回庆忌身旁,拱手道:“回禀大人,死者正是宗酚。”
田乞听了默然片刻,幽幽叹了口气:“唉,宗大夫啊宗大夫,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田乞与大夫,也算一场旧识,只是职责所在,尚乞宽宥,黄泉路上,请君安行……”
田乞兜袖一揖,慢慢地弯下腰去,又慢慢地直起腰来,转过身,潇潇洒洒地走了出去,身后,那死尸仍然悬在空中,轻轻地晃动着……
晏婴府上,晏婴服尽一碗药汤,让人扶着站了起来,慢慢在府中走了几步,望着窗外浓荫如碧,听着蝉鸣声声,心中一片烦躁。临淄城中的种种变故,他已经听说了,这样血腥的清洗,令他心中十分不安,他已隐隐觉得,凶猛的虎狼虽已远遁,但是危机并未解除,田乞的种种行为,与他往昔的一贯为人,颇有些不相称,他如今残暴的行为,仅仅是山中遇险,惊怒所致吗?
门外,远远便有沉重脚步声传来,晏婴霍然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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