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有几句话询问于他。”
庆忌愕然道:“询问谁?”他下意识地扭头一看,立即瞧见一旁柳树荫下正有一个高大的士子迎面走来。这人穿着一身粗鄙的长袍,发束布巾,由于天气炎热,他走在树下也是没精打采的,不时还要拾起衣袖擦一下额头的汗水。
庆忌瞧见此人,不由失声道:“孔丘!”
这时那人已走到面前,阳虎一弯腰绕到庆忌那一侧,让他向内闪了一闪,自己坐在窗前,把手一拍窗板,大声喝道:“前方来的可是孔丘吗?来来来,阳虎与你说几句话。”
孔丘安步当车,正要去拜访老友展获,忽听有人唤他,孔丘也觉奇怪,猛抬头,便见阳虎正坐在一辆马车中,一双虎目炯炯地瞪着他,不禁暗吃一惊。阳虎当面呼唤,他想装作不曾看到避开去也是不能了,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迎上来,尚未到车前便遥遥施了一礼,答道:“孔丘见过阳虎大人。”
阳虎坐在车上,手指敲着窗格,斜睨着孔丘,大刺刺地道:“孔丘,鲁国闻人也,博学多才,知古通今,阳虎有几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幸遇夫子,不知阁下可肯赐教否?”
孔丘一怔,情知来者不善,便小心翼翼答道:“阳虎大人当面,赐教不敢当,不知阳虎大人有何问题?”
阳虎冷笑问道:“若有一人,自诩有经天纬地之才,常怀济世安邦之志,可是眼见国家衰败,民不聊生,明明有机会入仕为官,为国为民效力,却惺惺作态,自命清高,以不屑为小人为伍的理由逃避,这样爱惜羽毛的所谓道德之士配称一个‘仁’字吗?”
孔丘一听,便知他是为了自己拒绝合作的事情在发作,然而阳虎这番话十分犀利,无论怎么讲,他都不能说不对,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义与小义、社稷之利与个人之名,孰轻孰重还分不清吗?
孔丘只好拱手道:“阳虎大人说的是,此乃小义,并非大仁。”
阳虎哈地一声笑:“领教了!”
他双眉挑起,又问:“如果一个素怀大志的人,本来有很多次机会出来做官,抒展他的抱负,结果却常常因为在乎一些小节,以致一次次失去机会,这样的人算是识大体、有智慧的吗?”
孔丘知道他这是讥讽自己因为痛斥季孙意如观八佾之舞,愤而辞官,结果去了齐国却不受重用的经历,如今阳虎权势熏天,孔丘不能当面顶撞,只得忍气道:“这样的人,算不得有大智慧。”
阳虎哈哈大笑道:“阳虎懂了,原来这样的人既不仁又不智,学的是‘死’礼,读的是‘死书’,啧,如此人物,充其量只能独善其身,做一个博学而无用的士子罢了。”
孔丘气得脸色铁青,牙根紧咬,腮上的肌肉突突直跳,双目微微垂着强自压抑心头怒火。阳虎大笑着拍打车壁,说道:“起行,起行。日月流逝,时不我待,阳虎还要去做大事,那些蠢人只好做路边树下一只自命清高的蝉,聒噪不休罢了,哈哈哈哈……”
※※※
庆忌扭头回望孔丘背影,对这个独行于问道路上的人一时心有戚戚焉。而阳虎折辱孔丘一番,出了心头一口恶气,倒是心情大好,神采飞扬。
二人到了季孙氏的府邸,因是阳虎带着,也不需通报,便下了车,由阳虎引路,穿堂过院,直趋后宅。
据说因鲁君去世,哀恸不能自己,以致卧病在床的季孙意如此刻正拥着美妾饮着美酒,欣赏着六个身着彩衣的舞伎表演,那舞伎们仅堪一握的纤腰间扭动时便露出一道雪白的诱人肌肤,很是吸引男人的眼光。
听说阳虎来见,季孙意如不以为意,仍然拥着爱妾,笑眯眯地看着那六个彩衣女子在席前翩翩起舞。
“阳虎见过主公。”阳虎上前拱手见礼,一脸大胡子的庆忌暂在阶下候着。
“唔,好好,且一旁候着,你从哪儿找来的这六个舞伎啊,不但貌美如花,而且居然都是娈生姊妹,难得,实在难得。老夫要她们枕席上侍候时,左拥右抱,偶一回头,便象对着一面镜子,哈哈,甚是得趣啊。”
阳虎陪笑道:“这是阳虎搜罗了宋国、陈国还有我鲁国与齐国四国美女,挑选出来的三对双生美人,特意呈与主公,就为让主公尝个新鲜。”
“嗯,好,好好!哈哈,老夫甚是满意,甚是满意。”季孙意如捻着胡须,低头就着美妾的手喝了口酒,眼睛却自始至终不曾看过阳虎一眼。
阳虎见季孙意如心情正好,便走到他身后,屈膝跪坐,膝行两步凑近了去贴着他的耳朵低语了几句,季孙意如身子一震,讶然扭头看向门口,摆手道:“停了停了,下去下去。”
舞伎与乐师尽皆停下,依次退出,季孙意如在自己美妾臀上一拍,说道:“美人儿,你也出去吧,老夫有事要交待阳虎。”
“遵命!”那美妾应声,瞟了阳虎一眼,闪身退了出去。季孙意如又摆摆手,身后两个打扇的侍婢忙也持着长柄的羽扇退下。
待他们都出去,季孙意如把脚旁盛冰降温的木桶踢了踢,连忙站起,讶然迎向庆忌道:“庆忌公子,你怎么回曲阜来了?”
庆忌上前见礼,与他同席就坐,然后把他对展跖的怀疑说与季孙意如,季孙意如惑然道:“展跖有反意?”
他仔细思索片刻,微微摇头道:“这个……怕是公子多疑了吧。展氏在我鲁国的威望远不及我三桓世家,就算展氏一族全反了,也扑腾不起什么风浪。何况展获乃是一个方正的君子,此人是决不会反我,决不会对鲁国不利的。至于展跖,早已脱离展氏门户,成了一个声名狼籍的大盗,展家除了与他一母同胞的展获尚念着兄弟之情,其他人早已不把他当作展家人。他想造反?他能拉起多少人马?兵从哪来,钱从哪来?”
庆忌瞟了阳虎一眼,故意夸大其辞道:“大人,要说人,容易的很。如今天下动荡不安,乡野间不知多少壮士游走各方图一条生路,要招兵,只要有粮,易如反掌。
我在苍霞岭上,见那里房屋幢幢,不止有许多壮士,还有妇人和孩子,山上田地无数,展跖弃门为盗已有近二十载,若他幼存大志想要谋反,必定早有策划,二十年休养生息,仅苍霞岭后莽莽丛山之中,就不知存了多少人马米粮,何况他还不只一处巢穴?
再说钱,展跖在鲁国虽为祸不烈,但是宋卫齐陈诸国多受其害,攻城掠地不知搜刮了多少财富,你想,他掠夺这许多钱财何用处?”
季孙意如这一听不免有些意动,阳虎装作刚刚听到这个消息,仓皇道:“该死,他哪里去安营扎寨不好?怎么偏要选了费城?那是我家主公经营多年的封邑,又是连通东海的要道,若真起了战乱,不只费城粮赋全被他夺去,东海之盐也无法运来,那……那损失……”
他这样一说,季孙意如才矍然变色,意识到此事关乎他的切身利益,不管消息是真是假,都不能马虎大意了。
季孙意如动容道:“如此看来,老夫当趁其尚未起事,调兵围剿苍霞岭?”
见他着起急来,庆忌反安慰道:“若说围剿,却也不可。苍霞岭依托险要,易守难攻,非三五万大军不能攻上去,而且苍霞岭后是莽莽群山,若守不住,只消往山中一逃,更是无从追起。再说,大军一动,所费何等浩大?如今我们虽然猜测展跖有了反意,毕竟尚无实据,若贸然兴兵讨伐,虽说为国剿匪的名义也可使得,只是为此耗损了大人您的实力,让叔孟两家坐收渔人之利,那也使不得。”
季孙意如发愁道:“打也不成,不打也不成,那却应该如何?”
庆忌愁眉不展地道:“庆忌正因没了主意,才来请季孙大人定夺呀。”
季孙意如一双眉毛锁紧,捻着胡须只是不语。阳虎在一旁深思半晌,忽然一拍大腿道:“主公,卑下有个主意,不知主公以为如何。”
第146章 巧舌如簧
季孙意如喜道:“快快说来。”
阳虎道:“主公,若要出兵讨伐,依庆忌公子所言,未必便能得胜。纵然得胜,恐也得不偿失。不若移几路人马过去,驻扎在苍霞岭外各处要隘城池之中,封锁住他们的出路,以防展跖发兵造反,坏了主公您的根本,此谓有备无患。然后再遣人打探山中动静,察探那展跖行止目的,若果然要造反,我们已然有备,他讨不了便宜。若并非造反,这次移兵驻防,权当演武夏狩,所需费用便要少得多,不知主公以为如何?”
“好,好好,这个法子好,进可攻,退可守,便依……”他说到这里面色忽地变得难看起来,他做鲁国执政时,都指挥不动叔孟两家的军队,现在要派兵去为他守家护院,叔孙两家更无出兵的道理,若是只调自己人马过去,想要分兵驻守苍霞岭周围的交通要道得需要多少人马?那里可是南北水运,东西陆运的一个交通要道,四通八达呀。
再说,季氏封邑与齐国接壤,由于边界常起争端,所以季氏门下的军队,有相当一部分驻守在齐鲁边境,当初他老子季武子把鲁国军队一分为四,自己能独占其二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他需要为国防守北疆,现在难道能撤回北疆军队,敞开门户给齐人吗?
庆忌见季孙意如脸色难看,故意问道:“季孙大人,我也觉得阳虎这个主意很是妥当,大人何以面露为难之色?”
季孙意如轻轻一叹,苦笑道:“难啊,恐我季氏门下抽调不出这么多的军队,叔孟两家负责西面边界的防御,南北边界均由我季氏负责,此外还有许多城池都要驻兵防守,要抽调数万军队到费城去,谈何容易?”
庆忌讶然道:“大人准备独自出兵防盗么?展跖若真有反意,于整个鲁国不利,叔孟两家不肯出兵么?”
季孙意如冷笑一声道:“若非事到临头,谁肯助我出兵?展跖如今驻扎在老夫的封邑,叔孟两家巴不得……”
他说到这儿省起庆忌乃是叔孙玉的未来女婿,彼此的关系未必就比自己远了,有些话却不可说的太过明朗,便又咽了回去。
这时阳虎便为季孙意如解释道:“庆忌公子,你有所不知,我鲁国国君方逝,丧事操办之后,便商议再立新君。先君不曾留下嫡子,按规矩,当由庶长子姬峦继位。可是……唉,叔孙大人偏要议立一个侍婢所长的幼子姬宋,以致朝堂上许多的公卿大夫大为不满。”
他说到这儿,看了季孙意如一眼,又道:“废长立幼,不合礼制,所以我家主公实在不好表示赞同。现如今,立姬峦还是立姬宋,朝中已经分成两派,各自引经据典,整日里争吵不休。因为我家主公没有表态支持,现如今叔孙大夫深恨我家主公弃约背盟,却不理解我家主公的一番苦心……”
季孙意如听了连连点头,作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深沉模样蹙眉叹道:“是啊,废长立幼,违背祖制。此例一来,诸侯侧目,唉……,你让老夫如何应允啊?”
“竟有此事么?”庆忌眉头一蹙,自言自语地道:“我这未来岳父倒底在搞什么鬼?当初的商定……啊!”他轻呼一声,看了阳虎一眼。
季孙意如一笑,指着阳虎说道:“公子无须小心,老夫的事情,没有瞒着这个奴才的,呵呵,你但说无妨。”
“好!”庆忌“歉意”地瞟了阳虎一肯,又道:“当初的约定是,季孙大夫退让一步,请辞执政之职,由叔孙氏选立新君,各得其惠。既然不管立谁都是他的功劳,那么他选择了姬宋招致群臣反对时,为何不弃了姬宋再立姬峦呢,人仍是他议立的,何必执着于这个姬宋。”
季孙意如脸上有些不自在,他事先已经选定姬峦,并向叔孙玉透露自己意向的事他当然不便告诉庆忌。叔孙玉如果改立姬峦,姬峦也只会认为是他请托的季孙大夫起了作用,将来只会与季孙意如亲近,叔孙玉怎会做这替他人做嫁衣裳的事。
庆忌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思忖再三,忽地一拍大腿,露出笑容道:“我明白了!原来家岳打得是这个主意,果然是老谋深算。”
季孙意如心中有鬼,一听这话不禁心虚道:“呃?打得什么主意?”
“这个……”,庆忌又看了阳虎一眼,面露难色。
阳虎微微一笑,起身道:“主公,卑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卑下且退下,稍候再来听候主公训示。”
季孙意如急着想知道庆忌猜出了什么,忙摆手道:“好好好,你且下去吧。”
阳虎微有“不忿”地瞟了庆忌一眼,一展袍袖,扬长而去。
待阳虎离开,庆忌才道:“季孙大人,庆忌知道阳虎乃大人心腹之人,只是这番推心置腹的话,便是大人的亲近心腹在,实在也有些难以启齿,是以才让大人屏退左用,还望阳虎不会因此心怀怨恨才好。”
季孙意如忙道:“不妨事的,阳虎不过是老夫的门下走狗,岂敢慢待了老夫的朋友,庆忌公子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庆忌这才说道:“大人,我方才忽然想到其中关节,叔孙大人弃庶长子而就幼子,这其中颇有见地啊,于大人您更是大大的有利,大人何不表示拥戴,共立姬宋为新君呢?”
季孙意如脸色一变:“公子此来,莫非是为叔孙氏做说客的吗?”
庆忌面色不变地道:“大人休要疑心,庆忌唯有复国,才能与叔孙家结亲。若要复国,离不开季孙大人的鼎力支持,这其中谁轻谁重,庆忌还分得出来。如今庆忌如丧家之犬,朝不保夕,岂会为一女子伤害了与季孙大人的友谊,自毁了前程?”
季孙意如脸色稍缓,犹自怀疑地道:“好,你且说出其中道理来,让老夫听听。”
庆忌道:“鲁国之军,一分为四,把持于三桓家主手中,鲁君之权,一分为四,鲁君能够掌握的极少,余皆尽在三桓家主手中,请问季孙大夫,这合不合礼法?”
季孙意如眼光灼灼,厉声道:“公子此言何意?”
庆忌坚持道:“请大人先答复我,这合不合礼法?如今堂上没有旁人,你我尽可放胆直言,大人有何疑虑?”
季孙意如瞪着他,冷冷道:“不合礼法,那又如何?”
庆忌笑道:“那就是了。叔孙大人此举,正是为了稳固三桓家主的地位啊。若立嫡长子姬峦,先君无嫡子,那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先君人选,合理合法。然而若立幼子姬宋,那时如何?鲁国君主舍长弃幼,他的身份先就不合礼法,那时他还敢为难三桓家主吗?唯有依靠三位大人,才能稳固他的君位,以防比他年长的诸位兄弟觊觎宝座。
世间常有人讲,季孙大夫凌驾于国君之上,使季孙大人饱受诟病,然而这个君上如果是不合礼法的,从根子上就不对了,还有谁会去计较是不是主弱臣强,这不是对大人极为有利的一件好事吗?”
季孙意如听了目光一闪,忽然觉得庆忌此言大有道理,但他却不信叔孙玉会是如此想法,他强辩道:“公子此言也不见得在理,就算姬峦是名正言顺的继位之人,他是由老夫亲手所立,岂会不感恩戴德,难道还会对老夫不利?”
庆忌笑了笑,说道:“先君姬稠,乃是令尊季武子大人亲手所立,姬稠对您如何?姬峦羽翼一旦丰满,便再要制你之罪又如何?”
“老夫……”
庆忌打断他的话,冷笑着抢先道:“难道大夫你再驱一次国君?”
“这……”,季孙意如蹙起眉头,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半晌才道:“公子所言,似乎……有些道理,可是……,可是……”
他瞥了庆忌一眼,有些难以启齿地道:“立姬宋为君,乃是你的岳丈大人一力提倡的,老夫此时若是允了,姬宋即位,必亲近叔孙玉,老夫已然辞让执政之位,再退一步,叔孙玉岂不爬到了老夫头上?”
庆忌问道:“大人何曾在庙堂上公开反对拥立姬宋为君?”
季孙意如摇头道:“这倒没有,毕竟……我与他的盟约中早有约定,立君之权交给他,老夫不予过问。”
庆忌喜道:“那就成了,大人既然从不曾表态,明日朝堂上双方争论不休时,大人您只要发一句话,便如令尊季武子大人那般,只消说一句:‘就立此人!’立时所有争论全消,新君上位,一锤定音,天下人谁不说大人才是决定了新君人选的关键人物,不但不会折了大人您的名声,相反,大人的名声必然如日中天,再登一楼。”
季孙意如听至此处,一双老眼亮了起来,庆忌看在眼里,心中暗道:“季孙意如这里怕是成了,还有一个叔孙玉,那个未来岳父我也不能得罪了,他那里,也该想个法子,如何安抚了才好……”
第147章 大计得售
庆忌与季孙意如计议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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