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组不同,该组由纪律严明、精力充沛的米克独立训练。他训练时从来不和罗斯商量,只有极少情况下才和整支战队一起进行战术训练。碰上小组和战队同在一间战斗室里时,看上去好像是罗斯在指挥一支战队,而米克则指挥着另外一支小得多的队伍。
米克的第一个训练项目就是叫安德示范他的“脚前头后”的滑行姿势。其他队员不喜欢这种姿势。“我们平躺着还怎么进攻?”他们问。
让安德觉得惊奇的是,米克没有纠正他们的话,没有对他们说:“不是平躺着进攻,你是从天而降,从上向下跳到他们头上。”他看过安德是怎么做的,却并没有明白其中蕴含的方向感的改变。安德很快看出,米克虽然非常出色,但他的方向感仍然保留在有重力时的情形,他没有把敌方大门看成自己的下方,想象力于是大受限制。
他们练习进攻被敌人占据的星星。在尝试安德的“脚前头后”的方法之前,他们总是以直立姿势向前冲锋,整个身体都成了敌人的靶子。而且,即使登上了星星,他们也只会从一个方向朝敌人攻击。“从上面进攻。”米克大喊,大家照办。米克反复训练,大喊道:“再来一次,脚冲前方!”大家的思维仍然没有转过弯来,还是习惯性地以为重力仍然存在,于是动作笨手笨脚,好像得了眩晕症。
他们都不喜欢这种“脚前头后”,但米克坚持训练,大家开始讨厌起安德来。“我们非得向新兵学怎么滑行吗?”有个队员故意在安德面前嘟囔着说。“没错!”米克答道。训练于是持续下去。
不久以后,他们终于明白了。在一场小演习中,大家认识到要击中一个以“脚前头后”姿势滑行的敌人是多么困难。一旦产生信心,大家的训练积极性更高了。
那个晚上,第一次全程参加整个下午的训练后,安德又来和过去的新兵伙伴一块儿训练。他显得疲惫不堪。
“现在你成了真正的战队队员。”阿莱说,“不用再和我们一起练习了。”
“从你们身上我能学到在别处学不到的东西。”安德说。
“丁·米克棒极了。听说他是你的小组长。”
“那咱们就练起来,我把今天从他那里学到的东西教给你们。”
他让阿莱和其他二十多个队员重复了他今天那累得要命的练习,又想出了一些新花样。他让他们试着冻住一条腿滑行,然后再试试冻住两条腿。还教他们利用被冰冻的队员的身体改变自己的滑行方向。
练习中途,安德发现佩查和米克正一起站在门口,观察着他们。过了一会儿,他再朝门口望时,他们已经走了。
这么说他们在观察我,我们做的他们一清二楚。他不知道米克是不是朋友,他相信佩查是自己的朋友,但世上没有绝对的事。他现在做的事只有战队长或战斗小组长才会做——指导、训练士兵。他们或许会不高兴,或许会觉得战队队员和新兵打得火热是对他们的冒犯。有高年级的学员看着他们训练,安德感到很不安。
“我想我说过不许你用电脑。”大鼻子罗斯站在安德的床铺前。
安德没有抬头。“我正在做三角几何作业,明天要交。”
罗斯用膝盖撞了一下安德的电脑。“我说不准用电脑。”
安德把电脑放回床上,在罗斯面前立正。“我正在做作业,请不要打扰我。”
罗斯至少比安德高四十厘米,但安德并不是特别担心。罗斯是不会动粗的。就算真动手的话,安德认为他也能保护自己。罗斯是个懒虫,没学过格斗术。
“你在战绩排行榜上的名次在下降,小家伙。”罗斯说。
“我正希望如此。我排在第一名纯粹是因为火蜥蜴战队给我的愚蠢的命令。”
“愚蠢?邦佐的战术高明,打赢了很多场重要比赛。”
“邦佐的战术连互相扔色拉的玩闹战斗都打不赢。我每开一枪都是直接违反他的命令。”
这件事罗斯还不知道。他生气了。“那么邦佐说的关于你的事都是撒谎。你不止是又矮又弱,还是个不服从命令的家伙。”
“但我使一场必败的战斗变成平局,全靠我一个人。”
“下次我们会看看你一个人能干些什么。”罗斯转身离开了。
安德的一个同组战友朝他摇摇头。“白痴啊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安德望向米克,他正在他的电脑上乱写乱画着。米克抬起头,发现安德在看他,他回盯着安德,面无表情,什么都没有。好吧,安德想,我能照顾自己。
两天后又举行了一场战斗比赛。这是安德第一次作为小组一员参战,他有点紧张。米克的小组在走廊右侧墙边列成一行,安德很小心地不让自己身体歪斜,重心既不倾向左边也不倾向右边。
“维京!”大鼻子罗斯喊道。
安德觉得心里涌起一股惧意,恐惧使他抖了一下。罗斯看出来了。
“哆嗦了?打摆子了?别尿湿裤子,新兵蛋子!”罗斯用手指钩住安德的枪柄,将他拖到遮挡着战斗室的力场前。“咱们瞧瞧你这一次干得如何,安德。等门一打开,你就立即冲进去,直冲敌方大门。”
这是自杀,是毫无意义的自我毁灭。但他只能服从命令,这是战场,不是学校。有一阵子,安德心中暗自恼怒,接着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好极了,长官。”他说,“我射击的方向就是他们的主力集结地。”
罗斯大笑起来,说道:“你不会有时间开枪的,小东西。”
障碍墙消失了,安德向上一跃,抓住了天花板的扶手,身体向前一荡,往下坠落,飞速冲向敌人的大门。
和他们作战的是蜈蚣战队。安德已经穿过半个战斗室,他们才刚刚进入大门。许多队员迅速借星星隐蔽起来,但安德将双腿叠在身体下方,握枪的手放在胯部,从两腿中间开火,冻住了好几个才进入大门的敌人。
他们打中了他的腿部,但在他们击中他的躯干、使他丧失活动能力之前,他获得了宝贵的三秒钟。他又冰冻了几个敌人,然后张开双臂一旋,转过身体,持枪的手臂笔直地指向敌人主力。他朝那一大群敌人猛烈开火,接着他们冻住了他。
一秒钟之后他撞上了敌方大门前的力场,被反弹开来,急速地在空中旋转着,落到一群躲在一颗星星后面的敌人身上。他们把他推开,他转得更快了。下面的战斗过程中他在战斗室内弹来弹去,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最后空气的摩擦力逐渐让他停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在被冻住之前冰冻了多少个敌人,但他隐约地知道野鼠战队将会和以前一样,再次取得胜利。
战斗结束之后,罗斯没有和他说话。安德仍然高居战绩榜的榜首,因为他总共冰冻了三个敌人,让两个敌人失去活动能力,还击伤了另外七个敌人。现在再没有人对他从前的不服从命令说三道四,也没有再提他能不能使用电脑的事。罗斯待在宿舍的铺位上,随便安德爱干什么干什么。
米克开始让他的小组练习如何以最快速度从走廊冲进战场。上一次,安德在敌人刚刚走进战斗室时便发起攻击,给对手造成了巨大损失。“如果一个人就能获得这么大战果,大家想想,一个小组能干出什么事来。”米克请安德森少校启动墙壁中央的大门,代替他们常用的底层大门,这样他们就可以练习实战中冲进大门的战术。消息传开了,从现在开始,没有人再用五秒、十秒或十五秒的时间待在走廊里考虑战场局势,大家都是一拥而上。游戏变了。
接着又进行了更多的战斗。现在安德成了战斗小组的正常士兵。他犯过一些错误,输掉了几场战斗,从排行榜的第一掉到第二,又掉到第四。但是后来,他犯的错误越来越少,越来越惯于和同组战友协同作战。他的名次又开始上升,第三名,然后是第二,最后又重新名列榜首。
下午的训练结束了,安德留在战斗室没走。他发现米克通常很晚才去吃饭,也许米克是在做额外的练习。安德不是很饿,他想知道别人都走了之后,米克在练些什么。
但米克没有练习,他站在门边,盯着安德。
安德站在房间对面,盯着米克。
他们都没有说话。显然米克在等安德离开,但安德的回答显然是:不。
米克转身背对着安德,敏捷地脱下急冻服,轻轻一蹬地板,跃入空中。他慢慢飘向屋子中央,非常慢,身体几乎彻底放松,看上去他的手掌和手臂像被室内那几乎不存在的气流吹了起来似的。
训练追求的是紧张、迅速,让人精疲力竭,神经绷得紧紧的。这样的训练之后,仅仅看着米克在半空飘荡也能给人带来宁静。他在空中飘了十分钟,从墙的这头飘到那头。然后猛一蹬墙壁,迅速反弹回到原地,重新穿上急冻服。
他们一起回到宿舍。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大家都吃饭去了。他们俩各自回自己的铺位换回制服,安德走到米克床边等着他换好衣服。
“为什么留在那儿?”
“不是很饿。”
“好吧,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是战队长了。”
安德有过这个念头。
“实际上,教官有两次提出要晋升我,但我拒绝了。”
拒绝?
“第二次时,他们拿走了我的柜子和电脑,取消了我的铺位,给我分配了战队长宿舍和一支战队。但我一直待在过去的宿舍里不走,最后他们罢手了,重新把我分进某支战队。”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他们这样对我。我不相信你没看透这里的这些破事儿,安德。不过你的年纪还太小。其他那些战队,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的敌人是教官。他们让我们自相残杀,彼此憎恨。战斗就是一切,我们脑子想的只有胜利,胜利,胜利!这根本毫无意义。我们累死累活,拼命想打败其他人,而那些老家伙始终观察着我们,研究我们,找出我们的弱点,评价我们做得够不够好。啊,做得好又是为了什么?他们把我带到这儿来的时候我才六岁,那时我懂什么?他们说我很适合这个项目,但从来没人问我这个项目是不是适合我。”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米克狡黠地笑了笑。“因为我舍不得放弃战斗。”他摸了摸旁边床上放着的急冻服,“因为我喜欢这个东西。”
“那你为什么不想做战队长?”
米克摇摇头。“决不。你看看罗斯变成什么样了,那小子都快疯了。他喜欢和我们睡在一块而不是睡在战队长宿舍,为什么呀?因为他害怕孤独,安德,他害怕黑暗。”
“罗斯?”
“但他们让他当了战队长,他就得像个战队长的样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总打胜仗,这是最让他害怕的事,因为他不知道是怎么赢的,只知道打赢了跟我有点关系。任何时候都可能会有哪个人发现他其实不是什么神奇的犹太将军,随便什么情况下都能打胜仗。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赢,有人会输。没人知道。”
“但这不能说他疯掉了,米克。”
“我知道,你来这里已经有一年了,你认为这些人都是正常的。其实他们不是,我们也不是。我查过图书馆,从电脑里调阅了一些书,很旧的书,因为他们不想让我们读新出的书,但我从里面知道了正常的小孩子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们不是小孩子。小孩子可以常常犯错,大人不会责备他们;小孩子不会参军,不会被任命为指挥员,也不会管理四十个别的小孩。这种事随便放在哪个人身上,他都会发疯的。”
安德试着回想他过去的班级里的小孩子是什么样的,但能想起的只有史蒂生一个。
“我有个哥哥,是个平平常常的人,只关心怎么追女孩子,还有飞行。他希望以后干飞行这一行。他常常和别的孩子一起打球,一种投篮游戏,往一个圈子里投球,把球打得满走廊乱滚,直到球被维持秩序的人没收为止。和哥哥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我们过得开心极了。在教官们把我带走的时候,他正在教我怎样运球。”
安德想起自己的哥哥,他的回忆可一点儿都不美好。
米克误解了安德脸上的表情。“嘿,我明白的,在这里不应该谈论自己的家。我们总得从什么地方来吧,你知道,咱们又不是战斗学校造出来的。战斗学校不可能造出什么东西,只会摧毁。我们都记得家里的事,或许并不是愉快的回忆,但至少我们记得。但我们却骗自己,假装——唉,安德,你知道为什么没人谈论自己的家?没有一个人,从来不谈!这不正好说明家是多么重要吗?可是没人愿意承认这一点——哎,别哭。”
“不,我没事。”安德说,“我只是想起了华伦蒂,我姐姐。”
“我不是有意让你难过。”
“没关系的,我想她的时间也不是太多,一想起就会——这样。”
“没关系,我们从来不哭。天哪,我从来没想到这一点,没有人哭过。我们拼命装出大人样子,看上去就像我们的爸爸。我敢说你的爸爸跟你一个脾气,不大说话,忍啊忍啊,然后猛地爆发——”
“我跟我爸爸不像。”
“那或许是我错了。看看你从前的战队长邦佐,他就是满怀强烈的西班牙式荣誉感,不允许自己有弱点。谁的表现比他好就是侮辱他,谁比他强就等于割了他的卵蛋。所以他恨你,因为他惩罚你的时候,你不当回事,这就是他恨你的原因。他真的想杀死你,他已经疯了,他们全都疯了。”
“但是你没有疯。”
“我也是个疯子,伙计,但至少我疯得最厉害的时候知道一个人飘在空中,让疯狂从心里散出去,渗进墙壁里面,直到下一场战斗时,有人撞到墙上再把它挤出来。”
安德笑了。
“你也会疯掉的。”米克说,“走吧,吃饭去。”
“或许你当战队长不会发疯,或许明白了这种疯狂以后,你就不会陷进去。”
“我不会听凭那些混蛋们摆布,安德。他们在你身上下工夫,但没打算对你心慈手软。看看到现在为止他们怎么对你的就知道了。”
“也没干什么,只是提前晋升我。”
“提前晋级的滋味如何?舒服吧,啊?”
安德笑起来,摇摇头。“也许你说得对。”
“他们觉得把你攥在了手掌心里,别让他们得逞。”
“可我就是为这个来的呀,”安德说,“让他们训练我成为工具,来拯救世界。”
“想不到你居然现在还相信这个。”
“相信什么?”
“虫族的威胁呀,还有拯救世界什么的。听着,安德,如果虫族要再次攻击我们,它们早就来了。它们不会再入侵了,我们打败了它们,它们跑了。”
“可那些录像——”
“录像说的都是虫族第一次第二次入侵时的事。马泽·雷汉消灭它们的时候,连你的爷爷都还没有出生哩。全是假的。根本没有战争,他们是在欺骗我们。”
“但为什么呢?”
“因为只要人们还害怕虫族,国际联合舰队就能继续掌权,只要舰队手握大权,某几个国家就能保住霸主地位。你接着看电视吧,安德,大家很快就会明白真相,那时就会爆发终结一切战争的大内战。这才是真正的威胁!安德,虫子不是威胁。还有,当内战来临时,你和我就不会是朋友了,因为你像我们亲爱的教官一样,是美国人,而我却不是。”
他们来到食堂,一边吃一边讨论其他事情。但安德脑海里总是摆脱不了米克说的话。战斗学校是一个封闭的小天地,孩子们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战斗,安德已经忘记了外面还有一个世界。西班牙式荣誉感、内战、政治。战斗学校其实是个很小的地方,难道不是吗?
但安德没有得出米克的结论,虫族的事是真的。威胁是真的。联合舰队控制了很多事,但它没有控制传媒网络,至少在安德生长的国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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