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他,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跑到离门很远的地方。
查理:你是谁?我的侍寝官在哪儿?你想干什么?
拉德维努:(庄重地)我给你带来了一个极好的消息。高兴吧,陛下,污名已经从你血液里和王冠上清除干净。虽然一直被阻碍,可是正义最终胜利了。
查理:你在说什么?你是谁?
拉德维努:我是马丁教友。
查理:谁?允许我冒昧地问一句,马丁教友是谁?
拉德维努:少女丧身火海的时候,我就抱着这个十字架。到现在已经二十五年了,差不多有一万天了。在过去的每一天里,我都向上帝祈祷,祈求上帝来证明他的女儿在世间的清白,就像她在天上是清白的一样。
查理:(放下心来,在床尾坐下)哦,我想起来了。我听说过你。你一直对少女的事情耿耿于怀。你参加复审了吗?
拉德维努:我已经向他们提供了我的证词。
查理:复审结束了吗?
拉德维努:结束了。
查理:结果还让人满意吗?
拉德维努:上帝的心意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查理:怎么了?
拉德维努:在那次把圣女当成异教徒和女巫的审判当中,倒是说了一些实话,捍卫法律的尊严,打破惯有的仁慈,也没有做错什么事——除了最后那几件可怕的错事:谎话连篇的判决和残忍无情的烈火。可是在我刚参加过的这次复审中,充斥着无耻的伪证,宫廷的腐败,充斥着对一个敢想敢做的死者的诽谤,对有争议问题的懦弱逃避,以及根据谎言编造出来的、连牛倌都骗不过去的证词。然而,就在这种对正义的侮辱和对教会的诽谤当中,在这些泛滥的谎言和愚蠢的行为当中,人们才了解了真相。那些烈火和烧柴在洁白长袍上留下的污痕,也因这次重申被洗刷干净,人们又重新给予了这个圣洁的生命以尊崇。一位在烈火中永生的真正勇士最终被视为神灵,一个弥天大谎终被揭穿,一桩陈年冤案终得以昭雪。
查理:我的朋友,如果他们不再说我是由一个女巫或异端分子加冕的,那我也不会去纠缠你们在这里面是否弄虚作假。如果最后皆大欢喜的话,我想贞德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我了解她,她不是那种多事的人。她的名誉彻底恢复了吗?我可把话说清楚了:不允许有任何的流言蜚语。
拉德维努:我们已经正式宣布了:那些审判她的法官都犯了贪赃、舞弊、欺诈、蓄谋犯罪——这四大虚妄罪过。
查理:虚不虚妄的,我倒不管,反正审判她的那些法官都已经死了。
拉德维努:对她的那些判决也被打破了,废除了,不再生效了,变得毫无价值,也没有丝毫的效用了。
查理:很好。这样就没有人可以再挑战我的权威了吧?
拉德维努:就连查理曼大帝和大卫王也没有经历过这么神圣的加冕礼。
查理:(站起来)对极了。想想,这对我的意义是多么重大!
拉德维努:我考虑的是对她有多么大的意义!
查理:你想不明白的。我们谁也不知道对她有什么意义。她和别人都不一样,并且不论她在哪儿,她都只管好自己的事,我是管不了她的事,不管你怎么想,反正你也是一样——你还没有那么高的地位。关于这个,我还要再告诉你一遍。即使你能让她死而复生,不出六个月他们还是会把她再扔进火堆,无论他们现在对她有多崇拜。你也会像刚才一样,还是抱着十字架。所以(在胸前画着十字架)还是让她安息吧,也让你和我都各自管好自己的事,不要去插手她的事了。
拉德维努:上帝是不会容许,我把自己和她的界限划得那么清楚的!(他转过身,像来时那样,大步流星地走出去,说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踏入宫廷,再也不会和权贵结交。
查理:(目送他到门口,然后大声喊道)希望你能好人有好报啊,圣人!(他转身走到卧室中间,停下脚步,困惑地自言自语道)真是个有趣的家伙。他是怎么进来的?我的人都哪儿去了?(他急忙回到床前,摇摇响棒。一阵疾风从开着的门吹进来,墙壁也在风中剧烈地摇晃。蜡烛熄灭了。他在黑暗中大声喊道)喂!快来人把窗户关上——东西刮得到处都是。(一束亮光照亮了尖顶窗。一个模糊的轮廓出现在窗上)谁在那儿?是谁?救命啊!有刺客啊!(雷声滚滚。他一下子跳上床,把自己藏在被褥下面)
贞德的声音:别紧张,查理,不用害怕。你乱喊乱叫什么啊?没有人听得到。你在睡觉呢。(贞德模糊的身影站在床边,身上透着幽幽的绿光)
查理:(探出头来)贞德!你是鬼吗,贞德?
贞德:连鬼也不是,老伙计。一个被烧成灰的可怜丫头还能成鬼吗?我只是一个梦,而你正在做梦。(光渐渐变强,他坐起来,两个人的影像都变得清晰起来)你好像老了,老伙计。
查理:我是老了。我真的在睡觉吗?
贞德:你枕在那本闲书上睡着了。
查理:真有意思。
贞德:再有意思也不如我死了有意思,对不对?
查理:你真死了吗?
贞德:和其他死了的人一样,老伙计。我已经脱离肉体了。
查理:真是难以想象!那很疼吗?
贞德:什么很疼啊?
查理:火烧的时候啊。
贞德:噢,那个啊!我已经记不大起来了。我觉得一开始应该很疼吧,后来就一片混乱了,知道我从肉体脱离出来以后,我才有了意识。不过你也别以为不疼,就烧着自己玩。从那以后,日子过得怎么样啊?
查理:还不算太糟。你知道吗?我真的把自己的军队拉出去,打了几次胜仗。跳进壕沟,泡在齐腰深的烂泥和血水里。迎着石块和滚烫的沥青爬上梯子。就像你一样。
贞德:不会吧!查理,我真的把你变成了一个男子汉了吗?
查理:我现在是胜利者查理了。我必须变得和你一样勇敢。阿格妮丝也给我鼓了鼓劲儿。
贞德:阿格妮丝?谁是阿格妮丝?
查理:阿格妮丝·索雷尔。一个我爱的女人。我经常梦到她。可我以前从没梦到过你。
贞德:她和我一样,死了吗?
查理:是的。可是她非常漂亮,不像你。
贞德:(开怀大笑)哈哈!我不漂亮,我一直是个粗鲁的人,一个地地道道的士兵。我几乎就是一个男人了,可惜我不是,要不然也不会给你们带来这么多麻烦了。虽然我脑子里一直想着天堂,上帝的荣耀也一直笼罩我,不管是男是女,要是你们不思进取,我就会一直来骚扰你们。自从你们这些聪明人毫无办法地把我烧成一堆灰后,都发生过什么事啊?
查理:你的母亲还有兄弟请求法庭重审你的案子。后来法庭宣布审判你的那些法官都犯了贪赃、舞弊、欺诈和蓄意犯罪这所有的罪过。
贞德:不是这样的。他们和以前烧死伟大人物的法官都是一样的,是些可怜的傻瓜。
查理:对你的判决都被打破了,废除了,不再生效了,变得毫无价值,也没有丝毫的效用了。
贞德:不管怎么样,我已经被烧死了。他们能让我复活吗?
查理:就算能,在让你复活这件事情上,他们也会三思而行。不过,他们已经下令,在原来支火刑柱的地方安放一个漂亮的十字架,让你的英名长存,灵魂得救。
贞德:是我的英名和救赎让十字架变得神圣,而不是十字架让我的英名和救赎变得神圣。(她不管他,转身离开)我要比十字架更永垂不朽。就算人们忘了鲁昂在哪里,也会记得我。
查理:看,又犯老毛病了吧!你又自高自大了。我还以为你最后会说一句谢谢,来感谢我为你平反呢。
古雄:(出现在窗边,两个人的中间)你撒谎!
查理:好说,好说。
贞德:哎呀,这不是彼得·古雄吗?你还好吗,彼得?烧死我以后,一切都还顺意吧?
古雄:并不怎么顺意。我要控诉人间的正义。因为,那不是上帝的正义。
贞德:还想着正义呢,彼得?看看正义给我带来了什么!你后来怎么样了?死了还是活着啊?
古雄:死了。受尽了屈辱。我都进了坟墓里,他们还不放过我。他们对着我的尸体宣布,开除我的教籍。他们把它挖出来,扔进阴沟里。
贞德:反正你的尸体也不会对铲子和阴沟有感觉,而我是被活活烧死的啊。
古雄:可是他们对我的所作所为也有损公平啊,还破坏了信仰,动摇了教会的根基。当无罪的人在法律的名义下被处死,他们的罪过还要通过诽谤纯良的人来昭雪,那时候就会地动山摇,人神共愤。
贞德:好了,好了,彼得,我还是希望大家能够记得我,做一个好人,如果你不烧死我,人们也不会这样记住我啊。
古雄:人们记得我没什么好处,他们会从我身上看到,邪恶战胜了善良,谬误战胜了真理,残暴战胜了仁慈,地狱战胜了天堂。他们想起你,勇气会倍增,想起我,勇气会消失。上帝做证,我是正确的,我是仁慈的,我是忠于我的信仰的——我也只能那么做。
查理:(爬出被子,坐在床边上的国王)算了吧,惹出大麻烦的总是你们这些好人。就拿我来说吧!我既不是好人查理,智者查理,也不是莽夫查理。贞德的崇拜者甚至会喊我胆小鬼查理,因为我没有把她从火堆里救出来。可是我的危害比你们任何人都小。你们这些脑子里都是天堂的人,成天盘算着要来个天翻地覆,而我却一直安于现状。我来问你们,有哪个法国国王干得比我好,做人比我成功吗?
贞德:你真做了法国国王了吗,查理?英国人走了吗?
杜诺瓦:(穿过帷帐走到贞德左边,蜡烛也在这时又亮了起来,把他的盔甲和罩衣照的闪闪发亮)我遵守了我的诺言,把英国人赶了出去。
贞德:谢天谢地!现在法兰西才是天堂的一片净土。杰克,快告诉我你所有打仗的事。是你带的军队吗?你到死都是上帝的战将吗?
杜诺瓦:我没死。我的身体现在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沙托丹家中的床上睡觉呢,是你召唤来了我的灵魂。
贞德:你还在用我的方法打仗吗,杰克?不是老样子——在赎金上面讨价还价,而是用少女的方法——豁上性命和死亡与敌人一较高下,内心高尚又谦和,没有怨恨,在上帝面前什么也不贪求,只祈求法兰西和法国人的自由。你用的是我的这个方法吗,杰克?
杜诺瓦:说实话,无论什么办法,只要能打胜仗就行。可是能打胜仗的总是你的办法。我真是佩服你,小丫头。我曾经给复审你的新法庭写过一份言辞恳切的信为你平反。或许我不应该让教士们烧死你,可是我那时候正在忙着打仗,而且这又是教会的事情,不归我管。反正就算咱俩都被烧死了也没有什么用,对不对?
古雄:切!只会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我们这些教士。我现在先不谈功过,告诉你一句话:来拯救这个世界的,既不是教士也不是士兵,而是上帝和他的圣徒们。人间的教会把这个女人扔进了火堆,可是即使她在烈火中的时候,那白色的火焰也会变成天上教会的神圣光辉。三刻的钟声敲响,传来了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哼唱即兴小曲的声音。
“大碗美酒端出来,
满桌的腊肉摆出来。
白胡子圣人装正派,
一把揪住他的尾巴摆,
哎哟哟!我的小乖乖!”
一个凶神恶煞的英国士兵从帷帐中出来,大步走到杜诺瓦和贞德中间。
杜诺瓦:这个下流的歌谣是哪个浑蛋诗人教给你的?
士兵:没有什么诗人。是我们行军打仗的时候自己编的。我们又不是什么上流社会的人,也不是什么诗人歌手。可以说,歌谣是从老百姓的心坎里吼出来的:大碗美酒端出来,满桌的腊肉摆出来。白胡子圣人装正派,一把揪住他的尾巴摆,哎哟哟我的小乖乖——没什么意思,可是你也知道,唱着这个歌,行军打仗的时候有劲儿。女士们、先生们,我愿意为你们效劳。你刚才找圣人了?
贞德:你是圣人啊?
士兵:对呀,女士,从地狱里来的圣人。
杜诺瓦:圣人,地狱?
士兵:是呀,尊贵的长官,我今天放假。你知道的,每年都有这么一天。这是因为我做了件好事,给我的奖励。
古雄:可怜的人!你一辈子就只做了这一件好事吗?
士兵:这个我从来没有记在心上——那件事太稀松平常了。可他们却帮我记账上了。
查理:是什么事啊?
士兵:哎呀,这可能是你们听过的最没头没脑的一件事了。我——
贞德:(缓步走到床前,坐到查理旁边,打断他的话)他把两根棍子绑到一起,送给了一个将要被扔进火堆的可怜姑娘。
士兵:对,是谁告诉你的?
贞德:先别管这个。如果你再见到她,你还认识吗?
士兵:记不起来了。有那么多的姑娘,她们都想让你记住,弄得好像世界上就只有她一个人似的。不过这个姑娘肯定是个顶尖儿的人物,就因为她,我每年才能捞着放这一天假。所以,到十二点整为止,我就是圣人,愿为你们效劳,尊贵的先生们,漂亮的女士们。
查理:那十二点以后呢?
士兵:过了十二点,我就只能回到我该待的地方了。
贞德(站起来)回到那个地方!你!给少女十字架的那个人!
士兵:(为自己那个不像军人的行为辩解)是啦,是她自己要的。他们都要把她烧死了,她也和你们一样,有权拥有一个十字架。反正他们都有那么多了。那时候是她的,不是别人的葬礼。所以就算给她个十字架又有什么关系?
贞德:我没有怪罪你。我只是不能忍心看你在地狱里受苦。
士兵:(高兴地)也没受什么大不了的罪,女士。你想啊,更大的罪我都遭过,这个没什么。
查理:什么!有什么比在地狱受的罪更大啊?
士兵:我曾在法国的军队里当过十五年的兵。地狱比那里强多了。
贞德举高双臂,表示对人类的绝望,然后她走到圣母像前寻求慰藉。
士兵:(继续说道)——不管怎么样,那里还挺适合我的。一开始还觉得放假像个下雨的礼拜天似的没意思,现在我倒不是很介意了。他们告诉我,如果我愿意,想放多久的假都行。
查理:地狱的生活什么样啊?
士兵:你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陛下。那里的生活快活极了,就像喝醉了似的,总是晕晕乎乎的,可是又不会惹麻烦也不用花钱。还有一大帮子了不起的大人物做伴儿:皇帝啊、教皇啊、国王啊——各种各样的上等人。他们总是骂我说,不该给那个姑娘十字架,可是我才不管呢。我把他们痛骂了一顿,然后对他们说:“要是那个姑娘连他们都不如,不配有十字架,那她早就该下来陪你们啦!”这句话一下子把他们噎住了,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是也拿我没辙,只能在那里气得咬后牙槽,这就是地狱的规矩。我笑着走开,还唱着那个老掉牙的小曲儿:“大碗美酒端——”喂!谁在敲门?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长长的、柔和的敲门声传过来。
查理:请进。门开了,一个满头银发、弯腰驼背、脸上挂着慈祥傻笑的老神父走了进来,他匆匆忙忙地向贞德走了过去。
新来的人:打扰了,尊贵的老爷们,女士们。但愿我没有打扰到你们。本人是一个善良无害的英国老神父,以前是温彻斯特红衣大主教的特派随军神父,名为约翰·德·司托干巴,愿为各位效劳。(他仔细打量了众人一会儿)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不好意思,我有点耳背。还有,头脑也不大灵光了。不过呢,好在我管得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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