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谢谢。天啊!我真高兴你母亲没有教坏你!
维维:什么叫教坏?
普雷德:啊,就是没有把你教得太拘谨、太守旧。亲爱的华伦小姐,你要知道,我生来就是个无政府主义者。我痛恨权威。权威会破坏骨肉亲情,甚至会破坏母女之间的感情。以前,我总是担心你母亲会过分使用她的权威把你管得古板守旧。现在我知道她没有这么做,我就放心了。
维维:啊!我有什么放荡不羁的举动吗?
普雷德:哦,没有,亲爱的,没有。你明白的,至少,不是传统的那种放荡不羁。(她点点头,坐下。他继续兴致勃勃,滔滔不绝地说着)但是,你说你要和我交朋友,这真是太好了!你们这些现代女性太了不起了,简直就是伟大!
维维:(怀疑)啊?(观察他的智商和性格,稍有失望)
普雷德: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年轻男女都互相害怕,关系很差,没有真正的友谊。只有从小说里学来的极其庸俗虚伪的阿谀奉承。女人沉默!男人殷勤!心里想是,口里说非!让脸皮薄的老实人吃足了苦。
维维:是呀,我觉得这就是在白白糟蹋时间——尤其是糟蹋女人的时间。
普雷德:哦,在浪费生命,在糟蹋一切东西。可是情况现在正在变好。你知不知道,自从得知你在剑桥大学取得那样优异的成绩后——这种事情我以前可是闻所未闻——我一直渴望与你见面。你考了甲等第三名,真是太了不起了。可以说是恰到好处。甲等第一名总是一些成天心不在焉、头脑不正常的家伙,事情到他们那里总是会出问题。
维维:这件事做得真不值。就那么几个钱,再也没有下回了。
普雷德:(吓得目瞪口呆)那么几个钱?
维维:是呀。五十英镑。可能你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我在纽纳姆女子学院的导师莱瑟姆夫人对我母亲说,要是我能认真参加数学考试的话,一定能出人头地。报纸上当时全是菲利帕·萨默斯成绩超过甲等第一名考生的新闻。不用我说,你肯定还记得。
普雷德:(赶紧使劲摇头)!!!
维维:不管怎么样,她的成绩确实非常好。我母亲觉得我也应该像她一样出色,这样她才高兴。我直接告诉她说,我没打算当教书先生,也不想浪费这个精力。可是如果有人给我五十英镑,我倒可以试试考个第四名或第五名回来。她抱怨了几句就同意了。没想到我的成绩出乎意料的好。可是我不会为了五十英镑再干这事了。二百英镑还差不多。
普雷德:(大失所望)天啊!这个想法真是非常实际。
维维:难道你认为我是个不切实际的人吗?
普雷德:可实际上是,你不仅要考虑你在这些荣誉上头耗费的功夫,也要想想它们所带给你的文化修养。
维维:文化修养!亲爱的普雷德先生,你知道数学测验是怎么回事吗?就是死记硬背,埋头苦读,每天什么也不做,要学六到八个小时的数学。我会给工程师、电气工程师、保险公司什么的算算数儿,可是除此之外,我对工程、电学、保险几乎一窍不通。我甚至连加减乘除都不在行。除了数学、网球、吃饭、睡觉、骑车、散步,我就是一个愚昧无知的野蛮人,甚至比从没有考过数学的女人还要无知。
普雷德:(面露嫌恶)真是一个荒谬、邪恶、荒唐的制度!这我早就知道!我现在真觉得,它这是要把女性的所有美好品质都毁掉。
维维:我反对这个制度根本不是因为这些。我要说,以后我还要好好利用它呢。
普雷德:呸!怎么利用?
维维:将来我要去伦敦的事务所里做事,可以干点儿保险统计或产权转移的活儿。借着这个机会,我能学点法律方面的东西,还能一直关注证券交易那边的情况。我一个人在这里就是在读法律,我母亲还以为我是在这里度假呢。其实我最讨厌度假了。
普雷德:听你这么说我心都凉了,难道你的生活里就没有什么浪漫或美好的东西吗?
维维:我可以这么说,这两样我一点也不稀罕。
普雷德:不见得吧!
维维:哎呀,是呀,我就是这样。我喜欢工作,喜欢得到工作的报酬。工作累了,我会坐在舒服的椅子上,抽支雪茄,喝点威士忌,看本好看的侦探小说。
普雷德:(头脑里原有的观点被彻底推翻,激动之下站了起来)我不相信。我是个艺术家,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你这么说只不过是你还没发现艺术可以给你开辟的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罢了。
维维:是呀,我是还没发现。去年五月,我和霍诺莉亚·弗雷泽在伦敦一起待了六个礼拜。母亲以为我们是在四处观光,其实我每天都在法院小巷霍诺莉亚的律师事务所里,给她干一些保险统计的工作,像新手一样帮她做这做那。晚上,我们就一起抽烟聊天,除了运动从不出门。我从来没活得那么自在过。我用赚的钱付清了一切开销,并且毫不费力地进入到了这个行业中。
普雷德:哎哟,我的天哪。华伦小姐,你这就算是发现了艺术?
维维:别急呀。我这还没开始呢。一次我应菲茨章大街几个艺术家朋友之邀去伦敦,其中的一个女孩是我在纽纳姆时的好朋友。他们带我去了(英国伦敦)国家美术馆——
普雷德:(点头赞成)啊!!(坐下,如释重负)
维维:(继续说着)——去了歌剧院——
普雷德:(越发满意)不错!
维维:——还去了音乐会,那里整晚都在演奏贝多芬和瓦格纳等人的作品。可是无论你拿什么和我交换,我也不想再经历第二回了。我是出于礼貌才勉强坚持到第三天,然后告诉他们,我再也受不了了,之后就跑回了法院小巷。现在你知道我是个多么了不起的时髦女人了吧。那你说我能和我那母亲合得来吗?
普雷德:(吃惊)啊,我希望——呃——
维维:你的希望我不想知道,我倒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普雷德:哦,坦白地说,我担心你母亲会有点儿失望。并不是说你有什么缺点,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你和她的理想有点儿距离。
维维:她的什么?
普雷德:她的理想。
维维:你是说她理想中的我?
普雷德:嗯。
维维:那她理想中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
普雷德:好吧,华伦小姐,你应该看得出来,那些对自己的学识不满意的人,大都认为要是别人的学识和自己不同,那世界就可以好起来了。现在你母亲的生活已经——呃——我想你知道的——
维维:不要猜测任何事情,普雷德先生。我几乎不了解我母亲,我从小就住在英国,上学也在这里,要不就是和花钱雇来照管我的人待在一起。直到现在我都在寄宿。而我的母亲住在布鲁塞尔或维也纳,也从来没有让我去过她那儿。我只有在她来英国这几天的时候才能看见她。我并不抱怨什么,自己日子过得不错,人们也对我很好,而且钱总是绰绰有余。可是你不要以为我有多了解我母亲,我远没有你知道得多。
普雷德:(非常忐忑不安)那么说——(停住,不知所措,然后强装欢笑)咱们说的都毫无意义!你和你母亲肯定会相处得非常融洽。(站起身来,看着外面的景色)你们这个小地方真漂亮!
维维:(无动于衷)你的话题换得也太快了,普雷德先生。我们为什么不能聊我母亲的过去?
普雷德:哦,你别这么说。只是我不能跟好朋友的女儿背着她说她的闲话,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等她来了,你们聊这件事的机会多得是呢。
维维:不会的,她也不愿意多说这件事。(站起来)不管怎么样,你也不愿说肯定有原因。你只要记着这句话,普雷德先生,我想母亲要是知道了我在法院小巷的事情,她免不了又要和我大闹一场。
普雷德:(懊恼)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维维:这次我一定要赢,只要我有一笔去伦敦的钱,隔天我就会去霍诺莉亚那里干活赚钱养活自己。再说,我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了,可是我母亲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用这个反将她一下子。
普雷德:(大惊失色)啊,不要,可使不得。你千万不要那么做。
维维:要不你就告诉我原因。
普雷德:我真的不能说。我求你行行好。(她看他说得可怜,笑起来)再说,你不要太鲁莽了,你母亲要是发起火来不是那么好惹的。
维维:你吓不住我,普雷德先生。在法院小巷的那一个月里,我有幸和一两个我母亲那样的女人较量过。你可以放心,我保准会赢。可如果我因为不知情,做了什么过头的举动,你记住了,就是因为你不告诉我实情的结果。好了,咱不说这事儿了。(她像刚才一样,使劲一提椅子,把它搬到吊床旁边)
普雷德:(把心一横)华伦小姐,我再说一句。我最好是告诉你,实在是说不出口,可是——
华伦夫人和乔治·克罗夫茨爵士到了门口。华伦夫人大约四五十岁,以前应该很漂亮,戴了一顶装扮得光彩夺目的帽子,穿了一件色彩鲜艳的合身罩衫,连袖子都非常时髦。看上去有点骄纵张扬,而且非常俗气,可是总的说来人很随和也很体面,是个拿的出手的资深女流氓。
克罗夫茨是个身板儿结实的大高个儿,五十岁左右,穿着时髦像个小伙子。说起话来有鼻音,不像是大个子的嗓门儿。脸上刮得很干净,阔口大耳,脖子很粗。实际上是城市商人、运动家和花花公子中最粗鄙的典型。
维维:他们来了。(说着迎了上去,这时他俩走进花园)你好吗,母亲?普雷德先生已经在这儿等了你半个小时了。
华伦夫人:是吗,普雷迪,要是你在这里已经等了我半个钟头,就得怪你自己了。我以为你该有这个头脑,想到我坐下午三点十分的火车来。维维,把帽子戴上,亲爱的,可别让太阳晒着你。啊,我忘记给你们介绍了。这是乔治·克罗夫茨爵士——这是我的小维维。(克罗夫茨恭恭敬敬地走到维维跟前。她点点头,却没有要和他握手的意思)
克罗夫茨:这位小姐是我老朋友的爱女,久闻大名,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与你握个手呢?
维维:(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他)随你便。(她握住那只热情的手,使劲一捏,疼得他一下子睁圆了眼。她然后转身问母亲)你们是进屋子还是要我再搬两把椅子过来?(她去门廊搬椅子)
华伦夫人:乔治,你觉得我女儿怎么样?
克罗夫茨:(愁眉苦脸)她手腕劲儿真大。普雷德,你和她握手了吗?
普雷德:握过,一会儿就不疼了。
克罗夫茨:但愿如此。(维维搬了两把椅子过来,他赶紧过去帮忙)我来,我来。
华伦夫人:(神气十足)亲爱的宝贝,让乔治爵士帮你吧!
维维:(把椅子往他怀里一塞)给你,(拍了拍手,转向华伦夫人)你喝不喝茶?
华伦夫人:(坐在普雷德的椅子上,摇着扇子)我都快渴死了。
维维:那我去弄点儿。(进了屋子)
直到这时,乔治爵士才把椅子弄开,把它放在了华伦夫人的左边。然后把另外一把椅子扔在草地上,才一脸挫败地坐下,嘴里还咬着手杖的把儿,看上去傻里傻气的。普雷德还是心神不宁,在他们的右边走来走去。
华伦夫人:(看着克罗夫茨,对普雷德说)你瞧他,普雷迪,是不是挺高兴的?三年了,他一直缠着我,让我带他来见我的小女儿。现在我带他来了吧,他却扭捏起来。(干脆地)乔治,坐好!把手杖从嘴里拿出来!(克罗夫茨不情愿地照做)
普雷德:我想,要是你不介意的话——你是知道的——咱们最好再不要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她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虽然我不能肯定,但据我观察,我不敢说她不如我们老练。
华伦夫人:(觉得很好笑)听听他说的,乔治!比我们老练!哈!她一定是用些自卖自夸的话把你给镇住了。
普雷德:可是年轻人对别人把他们当小孩子看待这件事非常敏感。
华伦夫人:嗯,这些年轻人真该好好管教。你就别管了,普雷迪,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该怎么管教。(普雷德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背着手向花园走去。华伦夫人假装好笑,眼神却追随着他,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然后轻声问克罗夫茨)他是怎么了?为什么那副表情?
克罗夫茨:(不高兴)你害怕普雷德。
华伦夫人:什么?我怕他!就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为什么要怕他,就是只苍蝇也不会怕他。
克罗夫茨:你是怕他。
华伦夫人:(生气)劳驾你还是自己管好自己吧,少在我面前耍你的臭脾气。我可不怕你,要是想找不痛快的话,你还是回家吧。(她站起来,把后背转向他,不料却和普雷德弄了个面对面)喂,普雷迪,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是在担心我欺负她。
普雷德:亲爱的凯蒂,你觉得我生气了吗?别那么想,没有的事。但是你知道,虽然你从不听我的话,可我总能察觉出你疏忽了什么,有时事后你也承认自己悔不当初。
华伦夫人:说吧,你现在又察觉到什么了?
普雷德:没有别的,我只是觉得维维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凯蒂,请你给她多些尊重。
华伦夫人:(大吃一惊)尊重!尊重我自己的女儿!天啊,你还想让我干什么?
维维:(站在屋子的门口朝华伦夫人喊道)妈妈,喝茶之前要来我屋里坐会儿吗?
华伦夫人:好的,我的宝贝儿。(她看着普雷德满脸严肃的样子大声笑起来,同时向门廊走过去,经过普雷德的时候还拍了拍他的脸颊)别生气,普雷迪。(她跟着维维进了屋子)
克罗夫茨:(偷偷地)普雷德,听我说。
普雷德:说吧。
克罗夫茨:我想问你一个比较特别的问题。
普雷德:当然可以,问吧。(他拿过来华伦夫人的椅子,在克罗夫茨旁边坐下)
克罗夫茨:好吧,也许她们会从窗户听到我们谈话。可是听我说,凯蒂是否和你提过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
普雷德:从来没有。
克罗夫茨:那你也从没猜测过可能是谁?
普雷德:也没有。
克罗夫茨:(不相信)我当然也清楚,就算她告诉你什么事情,你也不会说的。可是我们以后要和这孩子天天见面,如果连她父亲是谁都不能确定的话,也太别扭了吧。咱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了。
普雷德:那又怎样?我们该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与她父亲是谁没有关系。
克罗夫茨:(心生怀疑)这么说你知道她父亲是谁?
普雷德:(有点生气)我刚才说了不知道。你没有听到吗?
克罗夫茨:听我说,普雷德。我恳请你,如果你知道的话(普雷德正要开口反驳)——我只是说,如果,你要告诉我好让我对她放心。不瞒你说,我陷进去了。
普雷德:(正颜厉色)你说什么?
克罗夫茨:喂,别大惊小怪的,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咳,就我所知——我——可能是她的父亲。
普雷德:你?不可能!
克罗夫茨:(趁势追问)你为什么肯定不是我?
普雷德:跟你说吧,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可是说真的,克罗夫茨——哦,不,绝没有这种可能。她和你一点儿也不像。
克罗夫茨:照这么说的话,我看她和她妈妈也不像呢。我想她也不是你女儿吧?
普雷德:(气地站起来)你在说什么,克罗夫茨——
克罗夫茨:不要见怪,普雷德。两个讲道理的男人谈谈这个没什么关系的。
普雷德:(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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