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她粗鲁地把书丢在桌子上)
华伦夫人:(让维维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弄得有点儿生气)你知道这些男人什么啊,孩子,能这样说他们?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和克罗夫茨爵士经常见面,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维维:(不为所动)为什么啊?(她坐下来,翻开一本书)你希望我们俩常在一块儿?我的意思是,你和我?
(双眼看着她)当然是说我们两个了,除非你结婚了。你又不用再去学校了。
维维:你认为我的生活方式会遵从你的安排吗?这恐怕不行吧。
华伦夫人:你的生活方式!什么意思?
维维:(用她腰链上的裁纸刀把一页书裁了下来)妈妈你从没有想过吗?我也和别人一样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华伦夫人: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啊?就因为你在学校是个小小的人物,你就想给我闹独立自主?别傻了,孩子。
维维:(宽容地)关于这件事,你就只想说这些吗,妈妈?
华伦夫人:(愣了一下,随即生起气来)你能不像刚才那样一个劲儿地对我发问吗?(情绪激动)你给我住嘴。(维维继续着手边的工作,没有耽误一点时间,只是一言不发)你和你的生活方式,岂有此理!你还想说什么?(她又盯着维维,可是维维没有理她)你过什么样的日子,得由我说了算。(停了下又说)自从你得了什么所谓的剑桥什么荣誉,我就看你成天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你以为我会忍受你这个样子吗?你错了,越早搞清楚状况对你越有好处。(小声抱怨)一到这件事,我就只会说这些,真是的!(又重新生气地提高嗓门)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小姐?
维维:(没有抬头,只是把目光从书上转向她母亲)不知道,你是哪位?你是干什么的?
华伦夫人:(激动地站起来)你这个小东西!
维维:每个人都知道我的声望、我的社会地位和我所追求的事业。可是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请问,你是想让我跟你和克罗夫茨爵士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华伦夫人:你给我小心点儿。我以后会做出让我——还有你——都会后悔的事。
维维:(决绝地把书推到一边)那等你能好好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再谈,先把它撂一边吧。(用挑剔的目光看着她母亲)你得多散散步,打点儿草地网球,这会让你身体好起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太差了,今天爬山的时候,你走二十码就得停下喘半天,你看你的手腕简直就像两桶猪油似的。看看我的——(她伸出自己的手腕)
华伦夫人:(无助地看着她,然后开始啜泣)维维——
维维:(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求求你别哭好吗?你只要不哭,其他什么都行。我真是受不了你哭哭啼啼的。你再哭我就出去。
华伦夫人:(可怜兮兮地)哦,亲爱的,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心?难道我不是你的母亲吗?
维维:你是我的母亲吗?
华伦夫人:我是你的母亲吗?天啊,维维!
维维:如果是,那我们的亲戚在哪里?我的父亲在哪里?我们家的家族朋友又在哪里?你声称是我的母亲,有权利呵斥我,骂我是傻瓜,能用大学女训导员都不敢用的态度和我说话,有权利对我的生活方式指手画脚,有权利强迫我去结识伦敦城里众所皆知的最可恶的高级流氓中的一个衣冠禽兽。在我拒绝你这些要求之前,我倒想多嘴问问,你凭什么对我提出这些要求。
华伦夫人:(心烦意乱,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哦,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别说了。我发誓,我就是你的母亲。你不能这样对我——我的孩子!事情不该这样的。你相信我,好吗?说你相信我啊。
维维:谁是我父亲?
华伦夫人:你都不知道你自己在问什么。我不能告诉你。
维维:(态度坚决地)你能告诉我的,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我有权利知道,你也很清楚我有这种权利。如果你不乐意,你当然可以拒绝告诉我,可是如果你那么做了,我明天早上会离开,那个时候将会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
华伦夫人:你竟说这些话,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你不会——也不能离开我。
维维:(冷冷地)我会,你要是在这件事上再无视我的感受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因为厌恶身体轻轻颤抖)我怎么敢保证我的身体里有没有流淌着那个恶心废物的肮脏血液?
华伦夫人:不会,不会。我敢赌咒不是他,也不是你刚见过的那些人。至少这一点我能肯定。
维维脑筋一转,立刻悟出了她母亲这番话里的意思,用眼睛狠狠地盯着母亲。
维维:(慢条斯理地)你至少能肯定这个。啊!你是说你只能肯定这个。(若有所思)我明白了。(她的脸埋在双手里)你不要那样,妈妈,你自己清楚你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个。(把手放下来,抬起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维维,维维却拿出表来看了看,然后说道)算了,今天晚上就聊到这儿吧。你想什么时间吃早饭呢?八点半对你来说是不是太早啊?
华伦夫人:(歇斯底里地)我的天啊,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
维维:(声音冷冰冰)我应该是世界上数目最多的那种吧。要不是这样,我不会知道如何处理这堆麻烦。起来。(抓住母亲的手腕,一下子把她扯了起来)打起精神来。这才对嘛。
华伦夫人:(抱怨道)你对我真是太粗鲁了,维维。
维维:胡说什么呢你。睡觉吧!都十点多了。
华伦夫人:(激动地)睡觉干吗?你觉得我睡得着吗?
维维:怎么睡不着?我就能睡着。
华伦夫人:你!你真是没心没肺。(在她一贯的语调中突然显露出慷慨激昂的语气来——一个普通女人的方言——以往所有用来作掩饰的母亲权威和传统礼仪全都消失不见了,心中满是一种超乎寻常的自信和目空一切的豪情)噢,我受够了,我不会再受这个气了。你凭什么把自己捧那么高?还在我面前自夸自己多么了不起——你也不想想给你机会拥有这一切的人是我。我有过什么机会呢?不要脸的是你,你就是一个假正经的女人,是个傲慢无耻的女人!
维维:(耸耸肩,坐了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有信心了,因为母亲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对她冲击不小,和她母亲刚才的口气一比,她开始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书呆子气,甚至有点假正经的感觉)别以为我是在欺负你。你总是用那种母亲的传统权威来招惹我,我也用一个有身份女性的传统优越地位来捍卫我自己。说白了吧,我不会再容忍你任何的无理取闹,你要是不出招,我也不会招惹你。我也会尊重你拥有自己想法和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
华伦夫人:我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生活方式!听听她说的!你以为我是像你这样长大的吗?可以像你一样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你以为我所做的事情是因为我喜欢做吗,还是我会以为做的事情是对的,如果我有机会的话,你以为我不愿意去大学做一名淑女吗?
维维:每个人都有机会选择,妈妈。一个最穷苦的女孩儿,可能没有机会选择成为英国女王或是纽纳姆学院的院长,可是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选择是捡破烂儿还是卖花。人们总是抱怨他们所处的境遇。我不相信什么境遇。凡是世界上成功的人都是那些眼光长远,寻找他们所需要的境遇,若是找不到,他们就会自己创造。
华伦夫人:唉,真是说得轻松。我说,你想不想听听我以前的境遇?
维维:好呀,你能说给我听最好。不坐下来吗?
华伦夫人:好,我坐下,你别害怕。(她把椅子哐的一声使劲往前一放,坐了下去。维维也不禁打起了精神)你知道你外婆是做什么的吗?
维维:不知道。
华伦夫人:你是不知道,我知道。她自己说自己是个寡妇,在铸币厂那块儿开了个炸小鱼的铺子,靠这个养活了自己和四个女儿。四个姐妹中,我和利兹是亲姐妹,我们两个本来就长得漂亮,身材也好。我猜我的父亲是个日子过得不错、脑满肠肥的家伙,我母亲说他是个绅士,可我不清楚。那两姐妹和我俩不是一个父亲,个子矮,长得又丑,个个面黄肌瘦的,是两个干活卖力的可怜家伙。要不是母亲不让我俩欺负她们,估计我们肯定会把她俩打得半死。她俩可是规矩人。可是,规矩人又怎么样?我告诉你。她们一个在白铅工厂干活,一天干十二个小时,一个礼拜只领九个先令,一直干到铅中毒死掉。一开始她只是以为她得了轻微的双手麻痹症,哪知道能把命送掉。另一个是我们的榜样模范,她嫁给了一个德特福德供应厂的工人,丈夫一个礼拜领十八个先令,老婆在家操持家事,三个孩子也乖巧伶俐——可是直到那男的喝上了酒,这一切都完了。这就是规矩人所落得的下场,你说值得吗?
维维:(开始聚精会神起来)你和你姐姐是这样认为的?
华伦夫人:利兹是觉得不值得,我可以这样和你说,她比我有志气多了。我俩一起进了教会学校——这也使我们清楚了为什么那些什么都不懂,哪儿都没去过的女孩子要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臭架子——我们在学校待了些时间,直到有一天晚上,利兹跑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我知道,老师觉得我会很快跟着利兹学坏,所以学校的牧师总是告诫我,说利兹是跳进滑铁卢大桥死掉了。可怜的傻牧师,他只会这么说!可是比起跳河来,我更害怕进白铅工厂,你要是我,你也会那样想的。后来牧师给我找了个禁酒饭馆做杂活,别说酒了,你想买什么那里都能买到。后来我成了女招待,后来又去了滑铁卢车站的酒吧,一天十四个小时,不是端酒就是洗杯子,管饭,一个礼拜才给四个先令。这对于我来说,也算是一个大进步了。在一个冷得要死的晚上,我累得不行,差点儿就要睡过去了。有个人进来要了半品脱威士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利兹。她穿了件长的皮大衣,既优雅又舒适,钱包里还装了很多金币。
维维:(厌恶地)我的利兹阿姨!
华伦夫人:是她,还是个很体面的阿姨。她现在住在温彻斯特一个邻近大教堂的地方,她也是那里一个最受尊敬的女人。你相信吗,舞会的时候,她还被请去陪护别家小姐呢。谢天谢地,利兹没有跳河!你倒是有点儿像利兹,她可是个顶尖的女买卖人——刚开始就攒钱——从来不向别人透漏底细——从来都是头脑清醒,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那天她看我出落得还不错,就在酒吧那头冲我喊道:“你这个小傻瓜,在那儿干什么呢?简直就是在耗费自己的身体和美貌给别人赚钱!”那时利兹正在攒钱,准备自己在布鲁塞尔买所房子,她觉得我们两个一起攒钱会比一个人快些。所以她借了些钱给我,让我自己做事,我钱攒得很快,先还了她钱,又和她一起合伙。我为什么不能那么做呢?布鲁塞尔的房子真的很高级,比起那个让女工们中毒的安妮·简工厂来,在我们这所房子里过日子要舒服得多。我们的女孩儿们从来没有遭过我在滑铁卢餐馆、酒吧或家里的那份罪。你愿意让我待在那些地方,然后不到四十岁就成为一个穷困潦倒的苦命老太婆吗?
维维:(听到这时,有了强烈的兴趣)不愿意,可是你为什么要选择那种生意呢?能攒钱会经营,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华伦夫人:是要攒钱。可是一个弱女子,要做什么才能攒得起来钱?一个礼拜赚四先令还要打点自己的穿戴,你还能攒起钱来吗?你不能。不用说,你要是相貌平平的话,你还赚什么钱,要不你就得会唱歌、会演戏或是会写文章,当然这就另当别论了。但是利兹和我当然做这些都不行,我们唯一有的就是我们这副好皮囊和取悦男人的本事。你觉得我们会傻到让别人雇我们当店员或是服务员,用我们这副好皮囊来当招牌赚大钱,却只给我们那点儿填不饱肚子的死工资,那我们为什么不自己去赚这笔钱呢?这没有道理呀。
维维:听起来确实是这样——从做生意的眼光来看。
华伦夫人:当然,从什么方面看都很有道理。你说把一个正经女孩子养大,既不让她去讨有钱人的欢心,又不让她和有钱人结婚然后再得点实惠,还能让她干什么?感觉区区一个结婚仪式就能区分开来对与错似的!噢,真是虚伪的世界,真是让我恶心!利兹和我也得跟其他人一样工作、攒钱、精打细算,要不然我们也会像那些醉生梦死,自以为会走运一辈子的女人一样穷困潦倒。(恶狠狠)我可瞧不起那种人,她们没骨气,要是说女人有什么毛病是我讨厌的话,那就是没骨气这个毛病。
维维:妈妈,坦白说,难道你所谓的那种有骨气的女人不应该痛恨你们这种赚钱的方式吗?
华伦夫人:那是当然。没人喜欢被逼着干活赚钱,尽管如此,但她们也得干活啊。我当然也会时常同情那可怜的女孩儿,虽然精疲力竭、无精打采,还是要取悦那个她根本瞧不上的男人——喝得半醉的一个混蛋——他还自以为自己多么善解人意,其实他是在戏弄别人,真是让人厌恶至极,不管给多少钱,女孩儿心里不愿意伺候他。虽然她不甘愿,可是也得受着,只能逆来顺受,就像护士照顾医院的病人一样耐心。那种事情确实不是哪个女人乐意干的,尽管听那些衣冠楚楚的人谈起来,那好像是个温柔富贵乡。
维维:可是,你认为这件事是值得的,划得来。
华伦夫人:那是当然,这件事对一个穷苦的女孩儿来说当然是一个划得来的事情,可是她要是能经得起诱惑,脸蛋儿长得不错,品行端正,通情又达理。那么她做这行儿会比干别的强得多。我以前常想,这件事不该这样。维维,女人应该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不是吗?我坚持认为这个事情不合理。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没有什么合理不合理,一个女孩子必须要做到最好。当然一个上流社会的女性用不着做这个。你现在要是做这个,你就是个傻瓜。可是当初的我要是不做这个,我就是个傻瓜。
维维:(越来越感动)妈妈,如果我们两个像你当初过苦日子时那么穷,你确定你不会让我去滑铁卢酒吧,不会让我嫁人,或是进工厂?
华伦夫人:(愤怒)当然不会。你把你妈我当成什么人了!吃不饱还要做苦工,怎么能有自尊心?没有自尊心,女人还有什么价值?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为什么当时和我一样有着好机会的女人现在还生活在窝棚里,而我不用外人帮我,还能给我女儿一流的教育。因为我有自尊心,我能给自己拿主意。为什么利兹在那个大城市里人家都高看她一眼?道理是一样的。如果我们在意那个牧师的疯言疯语,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处境呢?每天只拿一个半先令,还要拼命擦地板,除了去济贫院,其他一点儿指望也没有。我的小宝贝儿,你可千万别相信那些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忽悠你。一个女人过上好日子的唯一方法,就是找一个有钱又对你好的男人,然后你也对他好。要是你和他门当户对,那你就嫁给他。但是如果你的地位远不如他,那你就不用指望了,何必费这个心思呢?结了婚你也不会幸福的。要不你随便问问伦敦那些有女儿的上流社会女人,她们也会和你说同样的话,区别在于我是跟你直说,而她们会绕个弯再说。
维维:(深深着迷,聚精会神地看着她)我亲爱的妈妈,你真是一位伟大的女性,你比全英国的女人都要坚强。你真的,真的没有一点点儿质疑——或——或是为此感到羞耻?
华伦夫人:当然,宝贝儿,一个要脸的女人应该感到害臊,女人是得要脸,即使女人心里不要脸,但是表面上却得装模作样。利兹以前经常气我不管不顾地说出实话。她总是说,女人只要看看社会上那些事儿,心里就会对发生的事一清二楚,用不着去多说什么。利兹简直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上流社会女人!她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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