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了。
普雷德:(抓住他的手)好样的,弗兰克!我真诚地恳请你,原谅我对你的误解。可是你真的不再见她了吗?
弗兰克:再也不见了!岂有此理,这是什么话。我要尽可能地多来,和她做姐弟。我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们这些浪漫主义的人,总会担心非常寻常的事情会导致什么荒唐的后果。(有人敲门)谁来了啊。你能去开下门吗?如果是客户的话,你去开门会更体面些。
普雷德:好。(他走过去打开门。弗兰克坐在维维的椅子上,潦草地写着一个纸条)亲爱的凯蒂,请进,请进。
走了进来,心事重重地四处找维维。她尽力维持着她作为母亲的庄重模样。一顶朴素的帽子代替了原来色彩鲜艳的那顶帽子,华丽的上衣外面又罩了一件价格不菲的黑绸斗篷。她神色紧张,惴惴不安,明显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华伦夫人:(冲着弗兰克)什么!你怎么在这儿?
弗兰克:(在椅子上转过身来,停住了笔,可是还坐在那里)嗨,很高兴见到你。你的到来像春风吹过。
华伦夫人:少在那里胡扯。(低声说)维维呢?弗兰克没说话,示意地指指里屋的门。
华伦夫人:(一下子坐下,快要哭出来)普雷迪,你说,她会见我吗?
普雷德:凯蒂,别愁。她为什么会不肯见你呢?
华伦夫人:唉,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你太单纯了。弗兰克先生,她和你说过什么吗?
弗兰克:(折起纸条)她一定不会见你的,除非(意味深长的)你一直等到她出来。
华伦夫人:(惊恐地)我为什么要不等她?
弗兰克狐疑地看着她,把小纸条小心翼翼地放在墨水瓶上,这样维维蘸墨水的时候,一下就可以看到。他站起来,把精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弗兰克:亲爱的,假如你是一只麻雀——一只小小的、漂亮的、在路上蹦蹦跳跳的麻雀——你看见一辆压路车向着你开过来,你会在那里坐以待毙吗?
华伦夫人:别用你那个什么麻雀来烦我。你说,她为什么在黑斯米尔就那样不告而别了?
弗兰克:我觉得,你要是硬在这儿等到她回来的时候,她会告诉你的。
华伦夫人:你是让我走吗?
弗兰克: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希望你留在这里,可是我还是劝你先离开吧。
华伦夫人:什么!永远不和她见面!
弗兰克:就是这样。
华伦夫人:(又哭了起来)普雷迪,别让他对我这么粗鲁。(她急忙忍住眼泪,擦了擦眼睛)她要是看到我哭的话,会更生气的。
弗兰克:(温柔的语气里面,流露出些许的同情)你知道普雷迪心软。普雷迪,你怎么看,是去还是留?
普雷德:(向)对于给你造成的不必要痛苦,我应该真心的感到抱歉。但是我认为,你现在最好不要留在这里。因为——(听到了维维走到里屋门口的声音)
弗兰克:嘘!太迟了,她出来了。
华伦夫人:别告诉她我哭过。(维维出了里屋,看见了,表情沉重地停住了脚步,按捺不住高兴的心情,和她打招呼)亲爱的,可是在这儿找到你了。
维维:很高兴你能来,我有话和你说。我记得你说,你要走,弗兰克。
弗兰克:是。你要和我一起走吗?你说,我们先去里士满逛一圈儿,晚上再去剧院听戏怎么样?里士满很安全,那里没有压路机。
维维:胡说八道什么呢,弗兰克。我母亲要留在这儿。
(惊慌失措)我也不知道,要不我还是走吧。我们会打扰你工作的。
维维:(神情平静而坚决)普雷德先生,请把弗兰克带走。母亲,请坐。(无可奈何,只能服从)
普雷德:走吧,弗兰克。再见,维维小姐。
维维:(握手)再见,旅途愉快。
普雷德:谢谢,谢谢。借你吉言。
弗兰克:(向着)再会了,你刚才要是听我的话就好了。(他和她握手,又轻浮地转向维维)再见,维维。
维维:再见。(他高兴地走了出去,没有和她握手)
普雷德:(伤感地)再见,凯蒂。
华伦夫人:(啜泣)再——再见了!普雷德走了。
维维神情冷静沉着,却极其严肃,她坐在霍诺莉亚的椅子上,等着她的母亲先开口。担心冷场,赶紧说话。
华伦夫人:维维,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你怎么能那么做呢!你对可怜的乔治做了什么?我本想让他和我一起来,他却推脱不愿来。我看得出,他很怕你。你想啊,他竟然让我也不要来。弄得好像(抖了下身子)我也怕你似的,亲爱的。(维维面色更加难看)当然,我告诉他了,我说我们之间把事情都说开了,相处得也很融洽。(她神情黯然下来)维维,这是什么意思?(她拿出一个商用信封,用颤抖的手指摸索着里面的东西)这是上午银行送来的。
维维:是我一个月的零花钱。那天他们和往常一样送来了。我只是让他们把钱又退到你的账户上了,然后把存款收据寄给你。我以后要自力更生了。
华伦夫人:(不敢相信)钱不够吗?你为什么不和我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我可以多给一倍,我本来就打算多给你一倍的。要多少,你只要说个数就行。
维维:你知道,和钱多少没关系。从现在开始,我和我的朋友做我们的生意,你和你的朋友干你的买卖。(她站起来)再见。
华伦夫人:(惊恐万分地站起来)再见?
维维:是的,再见。我们不要再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争吵了,你心里清楚得很。乔治·克罗夫茨爵士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和我说了。
华伦夫人:(生气)这个老蠢——(她把那个词又咽了回去,想起刚才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脸吓得煞白)
维维:说啊。
华伦夫人:他真该把自己的舌头割掉。我想,那一切都结束了。你说过你不介意的。
维维:(态度坚决)对不起,我介意。
华伦夫人:可是我解释过——
维维:你只说了事情是怎么开始的,可是你没有告诉我,你们还在继续做那件事。(她坐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维维黯然神伤,维维也没有说话,只是暗暗地希望这场争吵快点结束。华伦夫人的脸上又出现狡猾的神情,她隔着桌子凑过身去,用诡异而又急迫的口气,低声耳语。
华伦夫人:维维,你知道我多有钱吗?
维维:你当然很有钱。
华伦夫人:你太年轻了,完全不知道钱是怎么一回事。钱就是每天一件新衣服;是每天晚上的戏剧和舞会;也能让欧洲最棒的小伙子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钱是一所漂亮的房子和一大群仆人;也能让你吃香的喝辣的;钱能让你随心所欲,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来什么。你在这里算什么?不就是个苦工吗,从早到晚当牛做马,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和一年做两身的便宜衣服。你好好想想。(安慰她)我知道,你受了打击。我也能体会你的感受,你是有志气的女孩儿,可是你要相信我,没有人会怪你的,相信我就对了。我知道你的心思,只要好好想想,你就能想明白。
维维:事情就是这样解决的吗?你应该和更多的女人这样说过吧,这么轻车熟路。
华伦夫人:(激动地)我让你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吗?(维维鄙夷地转过脸去。华伦夫人不顾一切地说着)维维,听我说,你不明白,你被别人误导了,你不知道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维维:(打住她的话)误导!什么意思?
华伦夫人:我是说,你白白丢掉了大好机会。你觉得社会上的人就是他们装出的那样吗?你觉得学校教给你的那些所谓的仁义道德都是事情的真相吗?不是,都不是,那些都是假的,都是让胆小怕事的庸人安分守己的幌子而已。难道你要像其他女人一样,到了四十岁才知道自己曾经错过了多好的机会吗?还是趁现在这个好时候听你自己母亲的话?你的母亲是爱你的,她可以发誓这些话句句都是实话,是绝对的真理。(迫切地)维维,大人物、聪明人、生意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他们和我的做法一样,想法也一样。我认识很多这样的人,和他们也有交情,可以介绍给你当朋友。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些你都不懂,你满脑子都是对我的误解。那些教你读书的人懂得人情世故吗?了解我们这类人吗?他们什么时候见过我,和我说过话,或是谈论过我?他们都是群傻瓜!如果我不交钱,他们会为你做什么?难道我没告诉过你要做个体面人吗?难道我没把你体面地养大吗?要是没有我的钱,没有我的帮助,没有利兹的朋友,你现在能这么体面吗?你知道吗?你现在不理我,就像那个拿了一把刀,一边割自己喉咙,一边扎我的心。
维维:我知道克罗夫茨的生存哲学,母亲。在加德纳家的那天,他都告诉我了。
华伦夫人:你觉得我会逼你嫁给那个糟老头子,那个老醉鬼吗?我不会的,维维,我发誓我不会。
维维:你那样做也没关系,反正你也做不到。(身子一抖,看到维维对自己的情意无动于衷,感到非常痛心。可是维维不管也不顾母亲的心情,继续平静地说下去)母亲,你完全不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并不觉得克罗夫茨比他那些粗俗的同类更让人讨厌。和你说实话吧,我还是很羡慕他那种内心足够强大的人,他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挣来大笔的钱,而不去模仿他那些同类,射击、打猎、下馆子、讲究穿戴,浪荡地生活。并且,我也深知,如果我当时是在利兹阿姨的那个处境,我也会做和她同样的事情。我不觉得我比你更偏执、更固执。我比你差得远呢,我肯定不像你那样虚情假意。我也非常了解,那些时髦的道德观都是骗人的东西,如果我拿了你的钱,时髦地去过后半辈子,即使我和最糊涂的女人那样没用又恶毒,旁人也不会多说一句话的。但是我不想那么没用。不想在公园瞎逛,给那些裁缝和马车制造商做广告,也不想成天泡在剧院里,展示那些橱窗里的钻石。
华伦夫人:(不知所措)可是——
维维:等等,我还没说完。告诉我,为什么现在你还在做那个生意,你已经不用靠它过日子了啊。你还告诉过我,你的姐姐已经完全不做这些事了。那你为什么不也洗手不干呢?
华伦夫人:是啊,对利兹来说,她喜欢上流社会,也有上流女人的气质。可是你想想,我在那么一个地方能有什么办法!就算我能过得了那种枯燥的日子,树上的乌鸦也能把我的老底给揭出来。我一定得找点儿有意思的事做,要不然我会闷死。在那种地方,除了那件事,我还能做什么呢?那种生活适合我,我也适合干那个,干别的不合适。如果我不干,别人也会去干,所以我干那个也并没有伤害到谁。这个能挣钱,我喜欢挣钱。不行,谁说也没用,我不会放弃的。你又何必一定要知道这些呢?我不会再提起这些了,也会离克罗夫茨远远的。我不会打扰你了,你也知道我必须不停地东奔西跑。等我死了,咱俩就互不相干了。
维维:不对,我永远是我母亲的女儿。我像你,我必须要工作,必须挣的比花的多。但是我的工作和你的不一样,我的方法也和你的不一样。我们必须分开。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以前可能是二十年里面见面几个月,以后是永远不见,仅此而已。
华伦夫人:(哽咽地说不出话来)维维,我原来想和你多待一阵儿的,真的。
维维:用不着,母亲。我也和你一样,不是几滴廉价的眼泪和几句软话就能打动的了的。
华伦夫人:(失去理智地)喂,你竟然说你母亲的眼泪廉价。
维维:你的眼泪本来就不值钱,你是想用你的眼泪换我后半辈子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即使我安静地过日子,或者我和你一起过,你又能得到什么呢?我们有什么共同点能使我们一起快活地生活?
华伦夫人:(不留神,方言又从嘴里蹦了出来)我们是母女,我要和你一块儿过。我也有权利和你一块儿过。要不我老了,谁来管我?很多女孩子和女儿一样伺候我,走的时候都哭得不行,可是我都让她们走了,因为我还有你可以指望。为了你,我一直孤单过日子。你现在不能不管我,不能不去尽你做女儿的本分。
维维:(对她母亲话里的市井口音感到反感)女儿的本分!我早就知道你会说到这个。现在让你说个够,母亲,你想要一个女儿,弗兰克想要一个妻子。可是我不想要母亲,我也不想要丈夫。我拒绝弗兰克的时候,没有顾及弗兰克,也没有顾及我自己。你认为我现在会顾及你吗?
华伦夫人:(粗暴地)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会对任何人仁慈——我——知道了。不管怎么样,我的经验已经这样告诉我了。以后再遇到你这种假慈悲、硬心肠、自私自利的女人,我就能认出来了。好啊,你就继续做你自己吧——我——不需要你了。可是你听着,你知道,如果能回到你婴儿的时候,我会怎么做吗?对,就是那样做。
维维:或许你可以说,掐死我。
华伦夫人:不,我会把你养成像我这样的女人,一个真正的我的女儿,而不是你现在这样,这么傲慢,这么偏执,你还从我这儿偷去了大学教育,对,就是偷的,你可以不承认,可是不是偷的又是什么?我应该让你在家里长大的,我本应该那么做的。
维维:(平静地)在一个你所谓的那种家里。
华伦夫人:(尖叫道)听她说的话!听听她怎么侮辱自己白发苍苍的母亲!哼,但愿你活着被你的女儿作践,像你现在作践我一样来作践你。会的,会这样的。没有哪个女人受了母亲的咒骂,会不倒霉的。
维维:我希望你不要胡言乱语,母亲。你这些话只能使我更坚决而已。我觉得,恐怕我是唯一一个经了你的手,却还得了你好处的女孩子。你别把这点好处也给破坏掉了。
华伦夫人:是呀,老天爷啊,原谅我吧,真是的,只有你反抗我。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我原来也想成为一个规矩的女人,我也想规规矩矩地做事,直到后来我做了人家的奴隶,吃够了苦头,我才会咒骂那些听到的正经事。我是个好母亲,就因为我把自己的女儿培养成了一个好女人,就被她赶出来,好像我是个人见人躲的麻风病人。如果我能再活一遍,我就去骂那个说谎的学校老师。从今往后,我发誓,到我死为止,我什么都不做,只做坏事,我还要靠这个发财。
维维:好呀,你就该认准一条道儿走到底。如果我是你,母亲,我也会走你的老路,可是我不会过的是一种日子,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种日子。其实你骨子里是一个传统的女人。现在我和你分开就是因为这个。我应该这样做,对吧?
华伦夫人:(吃惊)就该把我的钱都扔出去!
维维:不,我该让你离开吗?如果不这么做,我就是个傻瓜。是不是?
华伦夫人:(不高兴)好吧,如果你这么说,也许我是该离开。可是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做,这个世界可怎么办!我现在还是走的好,反正你也不想我待在这里。(她走向门口)
维维:(诚恳地)不和我握手吗?
华伦夫人:(气呼呼地瞪了她一会儿,有种想揍她的冲动)谢谢,用不着了。再见。
维维:(心平气和地)再见。(走了出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维维紧绷的脸终于放松下来,满脸的严肃化成了满足和愉悦,如释重负般一边呜咽,一边却又笑了出来。她轻快地走回桌旁,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台灯往外一推,一沓文件往眼前一拉,正拿笔要蘸墨水时,看到了弗兰克的纸条。她漫不经心地打开,匆忙地看了一眼,看到一句奇怪的话,笑了笑)再见了,弗兰克。(她撕掉纸条,毫不犹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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