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悠然一世,再不管外头风风雨雨,把个什么行侠仗义,管尽天下不平事的豪情都淡漠了。那段日子,很宁静,很快活。”
容若只觉心如刀绞,幸福越是圆满,破碎的时候,想来越是让人痛不欲生。
“那样的生活,我只过了不到三个月,她怀孕了,我快活得想要飞起来,天天出去打猎,想打些好猎物,给她补身子。可是一次打猎回来……”
容若轻声道:“不想说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风振宇惨笑:“就算我不说,那些发生过的事,就可以当做没发生吗?”
他摇摇头,慢慢地说:“我看到满地的血,却见不到她的人。我一个人潜入宋国,我用尽办法,杀进苍王府……”
他淡漠地把漫长的追寻、无比困难的杀伐都给略去,只是冷漠的三十几个字,却听得容若心中战栗。
一个平民百姓,只凭一双手,只凭一个人,怎么冲破重重封锁,怎么杀入王爵之府,他越是不提,越是叫人思来惊心。
“我冲进地牢,我找到了她,在找到她之前,我已经很清楚地知道,她不可能安然无恙,她必然受了伤害,但是……”
一道血丝从风振宇唇边慢慢地流下来:“我看到的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她全身都是血,没有一寸完整的皮肤,她的脸早被划出无数伤痕,她的肚子……”
容若听到骨节咯咯的响声,从风振宇的双拳中传出来。
“她的肚子被剐开了,我们的儿子就那样血淋淋的……”
容若听到“卡察”之声,心知不妙,猛得一拉风振宇,跳下树来。
刚才风振宇坐着的整个树干,轰然落地。
半夜里,睡觉的人被这轰然之声吓得开门开窗,四处张望,几疑是发生了地震。
容若却已拖着风振宇,施展轻功,躲得没影了。
人们蒙矓着睡眼,呆怔怔地四下张望,有人看到莫名断裂的大树,发出几声惊叫。
只有那老人隐约猜得出是谁干的,不过也不作声,缩缩头,自回屋里睡觉啊!
那些奇怪的人,哪怕再和颜悦色,感觉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还是少管闲事,多看多听少说话的妙啊!
容若拉着风振宇,缩到旁人视线难及的阴影底下,一直等到好奇的人纷纷回去睡大觉,这才吁了口气,慢慢走到月光下。
黯淡的月色下,风振宇的脸上全无血色,像一个游魂更似像一个人。
“我从地牢里出来,杀了每一个我所遇到的人,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居然还能离开宋国,还能活下来。我撑着不死,只是因为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给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看,可是不死又能怎么样?我杀了苍王,杀了他的儿子。而后,有几百人,因为保卫不力,而被处斩,他们的家人,有几千人,被发配为奴。我离开宋国,到处飘零,像个疯子,一直到卫国,才停留下来,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等容若说话,他自己却惨厉地笑了起来:“因为卫国人的贫穷困苦,因为每一个卫国百姓都在苦难中挣扎,因为我自己受够了苦,我不敢停留在安定富裕的地方,我不敢看别人一家团聚,快乐平安,我怕我会因为妒忌而发疯,所以我只有到苦难的人群中去生活,藉着别人的苦难,来减轻自己的痛。”
他惨笑着,神色狰狞如鬼,见之可怖。
容若却一点也不回避地望着他,眼神真挚地与他对视。
他在“仁爱医院”曾经陪伴过各种病人,其中不乏精神受过剧烈创伤的人,很明白,让人感觉他真心的关怀,有多么重要。
他伸手,轻轻按在风振宇肩上:“如果你真的心丧若死,如果你真的已经可以漠视一切,为什么还要出手救我?”
风振宇不知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因为心痛欲死,而剧烈地颤抖着。
但容若一直很平静地看着他,目光长时间和他对视,眼中是坦诚的关怀,容若的手,一直按着他的肩,掌心的温暖,让人无法忽视。
渐渐地,风振宇慢慢平静下来了,轻轻叹口气:“我在卫国足足三年了,见多不平之事,看多卫人所受的欺凌苦难,从来没有出手帮过人。这次肯助你,其实只是因为你挑起了我的好奇心吧!”
容若微微一笑,也不与他争执,只是顺着他的口气说:“这也很好啊!既然还会好奇,可见,心还是没有死的。”
风振宇默然不语。
“人总会受伤,但人总要在伤愈之后,再次站起来……”
风振宇冷笑着打断他的话:“如何站起来?这一生,我都不会忘了她……”
容若的语气急迫而真挚:“正是因为不能忘了她,所以才要站起来,因为她一定希望你可以站起来,一定希望你可以好好活下去,而不是这般人活如死。”
风振宇的神色却是一片厌倦,过了一阵子才道:“罢了,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吧!我只是这三年来,看得多了,见卫人苦难,从初时的冷漠麻木,到渐渐同情,只是我一个百姓,纵有逞勇之力,却无救国之能。我无力解救,所以希望有人能帮他们,既然你也帮不了,那就算了。”
容若见他眉宇之间一片颓丧,心中却暗自感动,很少有人受过那么深刻沉重的打击之后,还有余心余力,去关怀别人的痛苦。
他轻轻道:“我不是不帮,也不是说帮不了,我只是想说明,我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完全改善卫国人的生活,卫国人要盼着别人来救,还不如自救。”
“自救?”风振宇抬手,往四周一指:“整个卫国不过三座城池、一些乡村,农田少,河流少,粮食连自给自足都成问题,而百姓之中的壮劳力,全被逼去淘金采矿。这虽不是城中心,也算是较繁荣的街道,你看看,这里有什么……”
不用风振宇指,白天容若早已看在眼里,零落的茅草屋、佝偻着背的行人。所谓的大街,比一条巷子大不了多少,看不到任何繁华的景象,泥泞的路面、残败的景色,说是一座城,还不如楚国一处较富有的郊区更热闹。
“你知道卫国人无论男女,十个有九个,到了三十五岁之后,就弯腰驼背了吗?你知道卫国人,十个有八个,长年累月,不知道吃饱喝足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全卫国,有几匹可用的战马、有几把经过千锤百炼的钢刀吗?而在他们身上身后,是如狼似虎的秦楚之邦,是专以强兵劲箭,吞并其他国家的霸道之国,你让他们如何自救?”
容若轻轻一叹。
风振宇冷笑:“他们不是不想折腰的,如果只有楚国,他们可能马上投诚;如果只有秦国,他们一定立刻请降。可是秦楚争锋,他们两属皆难,两个大国较量,却一定要让小国受尽苦难折磨,最后再轻飘飘地说,你们要自救啊!你告诉我,手指或者可以和手掌较较力,你叫它怎么去和大腿拚力气,除了生生被折断,还有什么别的可能?除了忍辱偷生,苟延残喘,他们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容若沉默,久久不语。
风振宇哼了一声,转身离去,迳自回茅屋睡觉。
独留容若,一个人在明月之下,抱膝而坐,抬头看着高空朗月,很久,很久,也没有动弹。
第七章人性之叹
一大早,容若就被外面喧闹的声音吵醒。
他揉着眼睛,要把头从窗子往外探:“怎么回事?”
一只手把他的脑袋猛得按下:“平时见你多聪明,怎么一下子就糊涂了。”
风振宇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训他。
容若乾笑一声,不敢还嘴,只是小心地躲在窗后,偷偷往外瞄。
外面的街上,有穿着号衣的军士,敲着锣大声吆喝,有人拿着图样四处给人看。
“这个恶徒,胆大包天,竟敢殴打楚国使臣府的楚人,有辱大楚天威,卫楚是兄弟之邦,岂能容歹人行恶。王上下令,全国缉拿凶徒。有助官府捉拿凶犯者,赏金一百两,免全家金役。有发现包庇凶徒者,全族连坐。”
响亮的锣鼓声、清晰的吆喝声渐渐远去,只留百姓的低低议论声。
风振宇扯扯容若:“你不是说你那玉佩可以镇得住使臣府的人吗?”
容若摇摇头,深深皱眉:“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对于贫困的卫国,一百两黄金的数目太大了,就算楚使府的人淫威相逼,为了一个被打的管事,就出一百两黄金的赏格,很不正常。而且就算楚使府的人神通广大,总不可能让一个管事,进宫去找卫王吧!必需通过使臣才行。使臣会为了管事让人打了一顿,就连夜去找卫王,然后卫王在一夜之间,把这通缉令,发遍全国吗?这也太神速了一点,更何况……”
容若咬咬牙:“我的玉佩战术、虚张声势术,没有理由一点效果也没有的。”
风振宇对容若的盲目自信倒是没有多大信心的,但是这时也不多说,只淡淡问:“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这……”容若正要说话,见老人有些神不守舍地从外头走进来,忙站起来道:“老丈,你别担心,我这就……”
老人听容若一声叫,忽的全身一颤,猛然抬头,对容若道:“公子,外面危险,你可千万别出去啊!”
“可是……”
“公子,你是为了我才得罪使臣府的人,如果你要是就这样出去,有个好歹,我怎么安得了心。”老人激动起来,花白的胡子不断抖动,全身都颤了起来。
容若心中不忍,只得先不谈自身打算,连声道:“好好好,我暂时先不出去,就躲在这里。”
老人这才略略安心:“公子,你放心,拼着我的性命不要,我一定不会让人发现你的,你先在这里安心等我,我出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有没有路子,可以让你离开卫国。”
容若点点头,轻声道:“好,老丈,你先去吧!”
老人连连点头:“你等着,公子,你等着。”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一边往外走,又一边频频回头看容若,彷彿要让容若安心一般。
容若也微笑着回报他,好像也是要努力让他安心一样。
眼看着老人离去,容若这才慢慢转向风振宇,眼神之中一片安然:“风兄,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风振宇怪异地一笑:“应该由你自己决定吧!”
容若轻轻一叹,有些淡淡的怅然:“走吧!”
“去哪里?”
“现在还不知道,但总比留在这里好。”
“你认定他一定会出卖你?”
“何必试炼人性呢?一百两黄金,全家免役,一家团聚,再不受困苦穷迫的折磨,对于他们来说,有多么重要。而一个楚国人的生死又有多轻,即使这个楚国人帮过他们,但毕竟还是那个欺压他们的楚国的人啊!”
容若微笑:“我不想责怪任何人,我也可以体谅他的任何选择,我甚至相信,就算他出卖了我,他一生也不会快活,也会内疚。既然这样,为了让我自己可以好好活下去,为了他不必有内疚,我也要离开,不要去试炼人,不要去挑动人心深处掩藏的黑暗,那所带来的结果,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当的。”
风振宇轻轻问:“如果你冤枉了他呢?”
“如果他无心出卖我,我就更应该离开了,以免将来被查出,连累了他,也免得他日日忐忑不安,内心还要不断在保护我和贪图奖赏之间做挣扎。”容若神色一片安然,并没有悲伤失望或愤怒。
风振宇长叹一声:“你是世事洞明之人,可是看得太透,未必是好事。你知道人性中的软弱与丑恶,并极力去回避,不肯去挑起,不愿去试炼,但这是否代表,你对人性中的正直与良善并没有太大的信心,所以从不期待,也因此不会失望,这样好吗?你是因为不期待,才不失望,还是因为怕失望,所以不期待?不肯试炼人心,是不是因为,你其实并不相信人心?”
容若怔了一会儿,答不出话来,良久,才轻轻道:“也许你说得对,我其实是一个伪善的人,我自己不相信人性中的善良正直可以坚持到哪种程度,自己却还处处要装好人,我明明只是没有信心,不敢冒险,却还是要做出为人着想,宽容大度的样子,但……”
他抬头笑一笑,眼神坚定:“我还是要走的,我不能冒连累任何人的险。”
风振宇看了他一会儿,才微微笑:“好,我们一起走吧!”
容若笑问:“去哪里?”
风振宇耸耸肩,摊摊手:“不知道,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有我在你身边,你就算被发现,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抓住的。”
容若微笑:“好。”
半个时辰之后,老人领着上百名军士把这间小小茅屋包围了。
在喊了半天话没有动静之后,军士们冲了进去。
茅屋之中,没有人迹,只有桌上一堆已经被内力掰碎的银子,和一张只写了一句话的纸条──“老丈保重,我先走了。”
一阵风从外吹来,纸条轻飘飘飞出去。
老人深深地把已经佝偻的腰,继续往下弯去,彷彿再也直不起来,本来满是皱纹的脸,忽然间,皱纹又浓密了许多。
隐身在大树之上,望着很久很久,也不见一个路人走过的崎岖道路,莫名天的眉头打结,脸色阴沉。
就连陪在他身旁的郑三元都感觉到他满身的杀气,不觉身上发寒,强自笑道:“莫老……”
莫名天听而不闻,重重哼了一声:“那个女人,有什么本事,太后如此信任于她,还不是让那小子跑了。”
郑三元乾笑道:“莫老,是那狗皇帝太狡猾。”
莫名天冷冷瞪他一眼:“不过是些黑烟、麻针,不入流的玩意,苏侠舞也不敢冲上去追,若不是她耽误了时间,那家伙怎么跑得了?”
郑三元低下头,当时莫名天也一样不敢冲进黑烟中,只是令其他人往里冲,结果别人中了麻针倒在地上起不来,莫名天还以为是什么绝毒,倒是苏侠舞看出端倪,用磁石找出麻针,用冷水把人泼醒。但这些他只敢在心里想想,绝不至于找死地把这话说出来。
莫名天见他不搭腔,更加愤然地接着说下去:“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把其他人派去,四处搜索,却让我们两个一直守在回楚国的必经之路,我们就这样躲在树上足有两个多时辰。这鬼地方,经过的人,加起来还不到十个,这种守法,能有什么用处?”
郑三元苦着脸道:“不管怎么样,总要防着他逃回楚国去,苏姑娘的安排还是有一定……”
看到莫名天脸色冷冷地看过来,郑三元的话没敢说完,连忙又陪上笑脸。
莫名天冷冷道:“若说守在这里有道理,那她自己为什么不守,把我们都支开了,她自己的行踪却半句也不交待,只轻飘飘说一句,‘我自有办法把他捉回来’,人就没影了。我倒要看她,怎么把人重新捉到,要是捉不回来,管她是不是太后的亲信,休想再支使我们。”
郑三元知道他怨恨苏侠舞抢了本该由他控制的权柄和功劳,自己再多劝解,只怕要惹火上身,闭上嘴再不敢说话,只装做专心盯着道路尽头。
远处恰好传来马蹄声,郑三元不由有些好奇地凝神望去。
卫国贫弱穷困,通往秦楚两国的道路,除了驻边士兵、官员,很少有人走动,难得来了个骑马的人,行在空荡荡的道路上,倒是非常显眼。
眼看着那一人一骑,渐渐接近,马是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马上的人,一身白衣,染满了灰尘,都已经快变成灰色了,可见一路奔驰风尘仆仆,但是,这样的风尘却还掩不去如画容颜的艳色,尽管那花一般的脸上,满是愁容和忧思。
郑三元全身一震,惊道:“莫老,你看!”
不用他说,莫名天也同样脱口而出:“楚国皇后?”
容若一行人的画像,他们早就见过,而且在济州时也曾远远地混在人群中,打量过他们,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楚韵如来。
堂堂大楚国的皇后,怎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卫国的道路上?难道真像传说中那样,这位皇后,深信丈夫没有死,一个人悄悄溜出来找人,居然这么巧,也来到了卫国。
莫名天心念电转,疑虑万分,一时理不清思绪,但是楚韵如胯下的快马,眼看
本文每页显示
6000字 共
327页 当前第
189页
首页 上一页 ← 189/327 →
下一页 尾页 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