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正武林人总是这种样子。
越是自负自信的人,碰到对手时越要决一高下方肯罢休。
李不还苦笑微叹,喃喃道:“但愿呼延长寿不误会我就好了!”
他向后退而单老根稳步上前。
于是变成单老根呼延长寿对峙局面。
单老根道:“我人在桥头那边,但已感到你的强大刀气,所以我忍不住出来要与你比比刀法!”
呼延长寿道:“有些人也是这样说,但一比之下往往会有伤亡,我们无怨无仇,何必比呢?”
单老根眼中射出凶悍炽热光芒,道:“你若是害怕,那就当众给我叩三个头,如果不害怕,就用刀子。”
呼延长寿两道浓眉尖射出好像能看见能摸到的怒气。
这一点是呼延长寿与天下人不同的独家招牌。
那把“悲魔之刀”虽是天下重宝,却不能算是招牌。因为魔刀可以落在别人手中,人人都可以挟在胁下。
只有这宛如有形有质的怒气,没有第二个人具有。
魔刀滚落手掌。
他这个人一怒就会出手,至于魔刀拔不拔出来,那倒没有一定准则。
如果对手太弱根本不值得用刀,那么他用拳头手掌脚腿,一样可以击倒对方。
单老根手一动,一把锋快长刀已经像变魔术似的紧握掌中。
森寒刀气随着刀尖所指方向遥罩呼延长寿。
他只须露出拔刀这一手,人人皆知他刀法造诣已臻刀道高手境界。
好几个人心头一紧,他们都是铁扁担帮的。
由于单老根本是他们一伙,已相处过数年之久,而人总是有感情的。
因此,他们心中都偏袒单老根,也替他担心便不足为奇了。
更正确的讲法是人人见单老根刀势不凡,大有名家之风,反而才替他担心,因为显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如果其中之一不是虎而只是兔子,大概最多被人踢一下屁股就算数。
单老根长刀连一分一毫都没有移动过。
但无形刀气却迅即变成刀风。
呼延长寿衣服固然飘拂微动,最重要的是他觉得对方好像想用森冷锐烈刀风,破去他的怒气。
“悲魔之刀”钢一声跃出三寸一截。
刀的光芒四射。
就好像你虽然在指缝窥日,却仍然会目不能睁,眩烈难当之感,所以人人皆见而又不能迫视。
单老根眼睛禁不住略略迷阖,刀风也登时减弱。
但他气势如故,毫不惊怯。
呼延长寿心中一动,怒气又减退四五分。
这自是因为魔刀具有一种神奇力量,能使奸恶之徒心胆皆裂。
如果不是奸恶之徒,这时的魔刀,只不过是比最好最利的刀,还要锋利而已。
这个人既然没有惊恐之色。
可见得他并不是奸恶之辈。
呼延长寿怒气便是因此而减。
但他仍然准备出刀决战,因为他已备有足够经验,深知这一类人性格,知道单老根决计不肯罢手。
这一点与好人坏人全不相于。
单老根不但不肯罢休,已采取主动先攻。
他一跃而起,魁伟身躯经捷如鹰隼。
足足飞起三丈,由空中向下猛攻。
他身形起落没有什么花样变化,所以人人看得清楚。
但他的锵声中劈出的刀势,却是左披右斩迅疾如风,复又变幻不定,使人瞧得眼花缘乱。
而这一落之刹那,他长刀一口气共劈出一十三刀之多。
呼延长寿连退两步(这一点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因为以他的威怒之势好像是死也不会后退一寸那种人)。
但这两步也真退得令人折服惊佩。
因为单老根每一刀仅只差一两寸而落空,十三刀犹如狂飓卷过,呼延长寿也就因而退了两步。
假如容得单老根刀势续发,呼延长寿自是仍须再退。
单老根亦并没有打算停手,没有不再攻击之意,他的刀招,也不是只有这十三刀就中断了。
但由于呼延长寿魔刀已经出鞘,雪亮精虹中嵌有两点泪形晶光。
他这一刀挥出,单老根但觉那魔刀果然大有古怪。
因为他若是仍要抢攻,魔刀好像已变化出无数化身,等他凑上去予以斩杀。
这样说来,只要不攻击不凑上去就行了?
古怪就在这里,若是不攻上去,那魔刀便能够产生长驱疾攻的绝大威胁。
而且能够使单老根感到自己全身似乎有十处以上的空隙可供魔刀杀人。
攻既不能,守亦不可。
单老根只有悍吼一声,连退三大步。
呼延长寿屹立如山,魔刀入鞘,没有上前继续追击,看他样子好像是表示说不必再斗了。
单老根气往上冲,凭什么一招就认为胜负已分?
就算真的胜负已分,你也不必瞪眼挺胸装出一副凶霸霸样子!
他怒极而笑,跟着呼一声跃起八尺。
长刀迎风披斩,快逾闪电悍若猛虎。
其实他的确误会了呼延长寿。
呼延长寿一辈子就是那副凶霸霸瞪眼挺胸愤怒填膺的样子,他除了这个样子就没有别的样子了。
单老根刀势狂发,刀刀连续。
脚未沾地,他已经斩出十五刀之多。
每一刀刀尖都从呼延长寿鼻尖眼前或咽喉等要害部位掠过,每一刀都只差一两寸就斩中。
由于呼延长寿一直后退,所以十五刀下来他已退了三步,不过他连后退也比别人有气派,有威势得多。
全无不敌而狼狈后退的样子?
好像可以抓在手中的怒气,又从他浓眉尖迸射出来。
有些人真是可厌可恨。
明明没有深仇大恨,何必一定拼命。
若以武功而论,难道你刀法很好,就不能容许其他刀法也很好的人存在?这是什么道理?
他一怒之下魔刀再度出鞘,刀光有如黑夜中的闪电,使得观战的人眼睛都花了。
但单老根眼睛没有花,上一次呼延长寿出的那一刀,虽然有两点泪形晶光,但并不能吸引单老根注意。
现在他却非注意而又十分惊讶不可了,因为在刀光中看见那两点晶莹得刺目的泪珠了呢!
这两滴晶莹泪珠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他已未及寻思,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运全力振腕提臂连同劈七刀,不是劈向敌人,仅只是在魔刀来路布下一片刀网。
他也只希望这片刀网能够阻得住魔刀斩到自己身上来,这就是现在他唯一所想的事。
任何人都一定认为单老根那片刀网防守得极之严密,简直是可以用滴水不透四个字来形容。
可是魔刀却仍然穿透刀网斩入,了无阻滞。
就好像那片刀网根本就有一道大大缝隙似的。
呼延长寿刀锋忽然偏侧了半尺。
单老根大吼一声,整条左臂飞开七八尺,鲜血喷溅。
但假如呼延长寿刀锋不是偏侧一点,现在飞出去的就不是一条左臂而是人头了。
单老根长刀仰天迎风竖举,姿式仍然威不可当。
如果他这一招乃是奋尽余力的一击,纵是粉身碎骨务求一逞,威力自是可撼天地山河。
但问题却是单老根心中根本没有如许充塞天地的仇恨支持他。
而即使有些仇恨,他的修养能不能达到此一境界亦成疑问。
但假如超过他能力之事,却实在超过得太多,那时最强烈的爱恨亦变得无能为力了!
单老根知道定须使得出那雷霆雪击大地震动的一刀,才足以反败为胜。但这样的一刀谈何容易?
他暗自长叹一声,心中全无仇恨。
技不如人而且还蒙人家刀下留情,还有什么可怨呢?
第二十五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李不还一跃两丈落在他的身边,双脚才站地时已经挥指点了他断臂周围八处的穴道,鲜血登时不再喷溅迸流。
呼延长寿仍是那副凶霸霸瞪眼挺胸样子。
他既不阻止李不还施救,也不开口。
他不开口李不还却说话了,道:“单老根,你身为刀道高手,修习西陲大风斩无双刀法的。
但你难道还看不出呼延长寿第一刀是佛门无上刀法?他为何要使用这种很难杀得死人的招数?”
单老根讶道:“佛门无上刀法?但那一刀很厉害,不是杀不死人的刀法。”
李不还道:“我只是说很难杀得死人。因为你既攻不进去,又不能站着不动,因此你只好后退。”
单老根强忍断臂的痛苦,仍然讶疑道:“我的确退了,但退了便又如何?”
如果他不是内外兼修的高手,这断了一臂的严重伤势,恐怕早就昏厥过去,倒下了。
李不还道:“这一退你当可得到头脑冷静一下的机会,而同时你也可以得到谈判罢战或者简直逃走的机会。”
“但是你这些机会都不利用,可见得你刀法虽是一流,但练心之功不足。”
单老根面色更见惨白,道:“谢谢帮主教诲,在下明白了!”
他转身行去,没有任何人拦阻他。
呼延长寿问道:“你刚才提到西陲大风斩,是不是很有名的刀法?”
李不还颔首道:“不但有名,简直极之有名,武林数百年来有所谓天下七大名刀,这大风斩就是其中一种了!”
呼延长寿道:“但如果我不知道,那就变成没有名气了。我杀死过一个叫做‘雪横秦岭’秦封的人,后来才知道他是‘真君子’居仁厚的徒弟,听说他们的刀法也是七大名刀之一。”
李不还道:“我知道这件事,真君子居仁厚的刀法世称‘二奸二叛四分刀法’,据说,若是炼得成大奸小奸大叛小叛四种刀法,又能得配合施展,则即使是天下第一等奸恶叛逆枭雄,取他脑袋易如探囊取物!”
这些话题本来极有趣味,尤其是身为武林中人的呼延长寿,他的魔刀虽然厉害,见闻却甚浅窄。
所以他自应更感兴趣才是。
但人类是非常复杂的动物。
呼延长寿不但没有再问下去,还抱拳道:“多谢指教,后会有期。”
说罢大步行去,过了古桥,一迳走入寒山古寺。
客房还算宽大整洁,床褥等也很乾净。
出门人自是不能太过讲究挑剔。
有这种客舍房间度宿,大概很少人不满意了。
天色已经昏暗,窗外走廊上燃起了两盏风灯,但更黑暗的房内却还未上灯。
窗下有张方桌,有几把椅子。
崔怜花面向着敞开的窗户而坐,望着昏暮暗淡的小院落。
她神色落寞,却没有惊惧。
她虽然独自坐在黑暗中,但她却知道有一对眼睛在隔壁房间注视她。
如果不是眼睛,那就一定是耳杂聆听她的声息。
她心中什么都不想,偶然心中掠过一些前尘往事,她都赶紧设法拨开。
若是深入一层说,根本她连平生唯—一件最迷惑最痛苦最伤心,也最牵挂的大事,也都不让它浮现心头。
何况是一些浮光掠影的往事,或者淡的情怀?
隔壁的眼睛耳朵就是南疆缠绵毒剑门下那个青衣妇人,她现在外表变成“崔公子”的仆人老谢。
事实上她姓苗名谢沙,姓名中的确有个“谢”字。
这姓名虽怪,但谁知道她是不是苗夷少数民族那些名字的译音?
苗谢沙也坐在黑暗中,一只手摸弄腰间一条腰带的扣子。
如果翻开衣服,就可看见这条腰带黑黝黝,大约姆指粗细。
这就是名震天下南疆缠绵毒剑门,每个弟子都有一把的“毒剑”了。
崔怜花不知道苗谢沙究竟想怎样,只知道自己一定有可以被她利用的价值。
廊上的风灯发出昏黄光芒,在秋风中微微摇荡。
她以自嘲甚至自我虐待的心情,嘴角泛起苦笑,默然寻思。
现在的确更感到秋的寂寞和秋的肃杀味道,那摇摇晃晃的风灯,增添无限凄清孤独之感。
可是如果旁边坐着一个知心人,纵是一样的情景,却敢肯定心情绝不相同。
唉,人生一切尽是虚妄,也瞬息即逝。
但这个梦……唉,这个梦何时才觉醒呢?
隔壁终于传来苗谢沙的声音,她道:“你的双生妹子崔怜月,现在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她正在干什么知不知道?”
啊,老天爷,当真是惹起平生心事。
极力不去想的人,为何偏偏被提起?
“我通通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回答声音郁郁沉沉。
苗谢沙没有过来这边的意思,隔着板壁,又道:“我也不想知道,老实说我对任何男人女人都没有兴趣。
但我曾经看见“百手千剑”杜三娘,她是比我高一辈也高一级的高手,我当然极之小心注意她的一切。你想必也理会得到,杜三娘不在南疆,跑到江南来干什么呢?”
崔怜花心中无端端浮现呼延长寿那张年轻的威猛的愤怒的,而又含有些许惊慌的面庞来。
那天他急急忙忙逃走(为之逃避她而逃走),现下他在什么地方?
他可知道我虽是花月楼崔家的人,但已失去武功,已经完全无法对抗苗谢沙?如果他知道,他会不会离我而去。
这些无聊的念头出现得真不是时候。
她为了暗中苦笑一下。
现在其实不妨想想妹子。
那个面貌身材完全一样,而且本来心灵相通的妹子崔怜月。
阿月(她一向这样叫她妹子)不知如何学了一种心灵方面的邪异法门,以至突然切断了姐妹自出娘胎以来相通的心灵?
不但如此,我的武功日渐消退,以至于化为乌有。
同时另一方面我们从天性中都具有的顽皮恶作剧,甚至偶然有点邪恶的气质,我也完全没有了。
我自知现下善良得有如羔羊,心地比莲花还要纯洁,可是妹子她呢?是不是一如我一样?
这些问题几年以来,崔怜花都不敢深思。
她躲在六和塔下钱塘江边那间幽静农舍中,像驼鸟埋首沙堆中一样,什么都不敢再去想。
然而如今却被迫非想不可了。
因为苗谢沙提到崔怜月,为什么提到她呢?
“我怎么知道?杜三娘的名字和人都没有印象,她就算跑来江南找你麻烦,我仍然什么都不知道。”
隔壁苗谢沙声音透露出戾气,道;“我想接你一顿,因为社三娘跟着崔怜月,好像已变成她的随从,我看见你就好像看见崔怜月,所以我很生气。”
这个人的道理似乎不太通。
不过拳头在近官府在远,有时没有道理也变成有理。
崔怜花当然不想被她挨一顿,连忙说道:“如果杜三娘真的来中上找你,这事并不很希奇。
因为我看你已是缠绵毒剑门的高手,所以一定也得派出高手对付你这个叛徒,但杜三娘为何变成我妹子的随从?她们之间的真正关系,是不是跟我们一样?”
“绝对不一样。”苗谢沙口气极为肯定,继续地说道:“你妹子是杜三娘的主人,她可以命令杜三娘做任何事,照我看来,你妹子是有一种诡异莫测的力量,她比杜三娘更为可怕!”
崔怜花俯首寻思。
廊上摇摇风灯已惹不起愁思,迷离梦境也离她远去!
当然呼延长寿的影像也淡没消失了!
其实在她心中,他本来就没有留下太深印象。
“你究竟想怎样呢?”崔怜花问。
“我会想法子找到崔怜月,你是她的姐姐,而她又是杜三娘的主人,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
我会让她知道,你的命和我的命是相连的,我猜在她眼中,你的命比我重要也比我珍贵得多,所以她一定不会吝惜向杜三娘吩咐一声。”
“这样做法只怕没有什么把握。”崔怜花真心真意地说。
但她也知道,苗谢沙必定不会相信,当下又说道:“我们上那儿找她们呢?”
“不是我们,是我自己。”苗谢沙声音听来冰冰冷冷:“如果我活不了,你也一样,虽然我们不在一起,但我可以保证这一点。”
李不还仍然微倚桥栏,一身白衣在秋风中飘飞。
眼睛中雄霸天下的威棱渐渐黯淡。
他终于长吁一声,举步向寒山寺行去。
行到桥头,那边十七八个人都目光炯炯望他。那十七八个人错落散布四下,并非聚在一块儿。
李不还眼光落在一个儒生装束青年身上,又跳到一个身躯伟岸,而且阔额鼻扁的大汉那边。
微一点头,那两人迅步奔到。
他们都很年轻,大约都是廿三四岁。
李不还看来最少比他们大四五岁。
身着儒服的叫做黄傲霜,扁鼻大汉叫做白一生。
都是铁扁担帮旧人的子弟,十六七岁时已扎好根基之后,就被选中出外游学习艺,务求精益求精。
这是铁扁担帮百年来培植人才的方法之一。
能被选中出外游学习艺的子弟,数年后回来必定已是一流高手。
黄傲霜白一生跟着李不还背后,踏入寒山古寺。
他们一句不问一声不哼的,但心中都知道此去非同小可。
所以黄傲霜右手抽出背插的尺半钢骨折扇,在左掌心轻轻拍击。
而白一生也忍不住摸摸布装中装着四十九斤重的铁牌。
李不还跨过古寺山门门槛,身形停顿一下,低声道:“别这样杀气腾腾
本文每页显示
6000字 共
113页 当前第
93页
首页 上一页 ← 93/113 →
下一页 尾页 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