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裕十一年初夏,皇恩浩荡,赐淑妃沈氏归宁。
“参见淑妃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千岁千岁千千岁!”
两个妙龄少女齐齐叩首下去,大的十五六岁,一身绛衣,亭亭玉立;小的只十二三岁,满脸稚气,一双大眼睛向上偷瞟一眼,连忙低下去,乌溜乌溜地转。
“起来吧,自家人,不用大礼的。到姑姑这里来,叫姑姑好好看看。”珠帘内端坐的华衣女子笑道。两个少女对望一眼,起身,早有太监内侍用一柄嵌珠金如意打起帘子,帘内那女子的面目露了出来,满头珠翠映着一张绝色的丽颜。
淑妃一手拉起一个少女,仔细端详手脸。两个少女都激动得浑身颤抖。淑妃放开她们,笑道:“好、好,一双美玉雕成的人儿。兄长,你真是好福气。”
立身于帘外阶下的男子闻言深揖在地,忙道:“都是托娘娘洪福荫庇。幸她们各自也都努力,尽力不负娘娘厚爱。大女紫薇,自幼习琴,爪音也还听得;小女素馨,亦能画两笔草虫翎毛,另外各自女工针线,贱内也都时常看顾。”
淑妃颔首:“很好,那都是用得上的……”却转脸问两个女娃,“你们说,咱们沈家为何三代高居上位?”
紫薇福了一福,毫无惧色,盈盈回答:“那是因为沈家历代蒙受君恩,皇恩浩荡。”
素馨也福了一福,毕竟年岁小,颇有一番孩子气:“那是因为爷爷、爹爹忠心为国,勤奋努力。”
淑妃又笑了,这一笑真可谓风华绝代,她拉着两个侄女的手,摇头道:“不是。我们沈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在宫里受宠;我的姑姑也在宫里受宠。以后你们两个也要入宫,也必须受宠。那样你们的兄弟才能继续沈家的荣华,你们的侄子侄女才能继续沈家的富贵—明白吗?”
两个小女孩再次对望一眼,愣愣地点头,淑妃手一摆,轻声道:“来人哪,看赏,送二位小姐下去吧……哥哥,本宫在内苑也时常想起自己的花园子,就请哥哥带路,叫本宫故地重游吧。”
上代沈夫人在世时,偏爱莳花种草,整个京城都有名。现今老夫人虽已过世,这花草却依然有下人精心打理,花团锦簇郁郁葱葱,煞是醉人。淑妃轻摇玉步,环佩叮当,身后三步远外亦步亦趋随侍着尚书沈大人,太监宫女们则依照吩咐,都在后头遥遥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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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殿外雷声滚滚,霹雳纵横,雨水瓢泼而下。有那么几声炸雷很低,很近,似乎就在这皇宫的上空爆开。胆小的太监宫女们被那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劈下的雷电吓得鬼哭神号,瑟瑟发抖。靖裕帝却在那雷霆声中悠然而立,眼红似血,笑着道:苍天,这就是全部的威势吗?电闪雷鸣又能怎样?朕不怕你朕就是要留下翩翩,无论是谁来抢,来夺,朕都绝不会再放手了!
吴良佐至此实在忍耐不住,再不顾王善善冲他龇牙咧嘴地使眼色,咬牙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实在蹊跷,陛下还是不要妄下决断的好!
靖裕帝的身子果然一震,猛地回过头来,脸色僵硬如铁,一字一顿道:究竟想说什么?
吴良佐硬着头皮道:臣以为,白仙娘娘…既业已飞升,该不会…该不会又回转尘世的故…故此乃沈才人为求自保所演的大戏,还请皇上明察!
靖裕帝脸上青筋暴起,面目扭曲,猛然站起身来。替他抓着发尾正梳理的太监王善善来不及反应,已拽痛了靖裕帝更是怒发冲冠,一脚踹开王善善,冲吴良佐喝道:不要以为朕信任你视你为心腹,就可以信口雌黄了朕倒要问你翩翩思念朕,为什么就不能回来?起初几年,朕扶箕之时,还常能得到只字片语的回答,为什么现在却再也没有了因为她回来了已回到朕身边来了只是朕一直不知道罢了若不是翩翩,怎会叫朕‘三郎’若不是翩翩,怎会知道朕写给她那四句诗?若不是翩翩,又怎会在夜半无人处沟通神鬼—这不是亲口对朕说的吗?若不是翩翩,又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若不是翩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西苑,呈现到那桂花树下等朕?一直在那里等着朕,朕知道,朕知道…爱朕,也恨朕杀了所以她无论对朕有多大的怨气,无论想做什么,朕都会原谅她都会弥补她朕再也不放她走了绝对不会放她走了吴良佐,说翩翩是假的翩翩没有回来,那你将这一切通通解释给朕听啊!
吴良佐语塞,确无法解释。心中清楚明白,白翩翩绝不会附于这个女人身上,再次回到这个宫廷。早已恨透了心死了绝不会回来的但这样的解答,却实在不能讲给靖裕帝听。
怎能对陛下说“您所有的期盼和祈祷都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您这十几年的心血,全都注定付诸东流”呢?更不能告诉靖裕帝,自己“遇鬼被伤”事情也是假的沈青蔷之所以知道那些隐秘,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临阳王董天悟是同谋,那就是与皇上的长子有私情…
临阳王…天悟…无论如何,只有天悟才是最重要的只有看到大殿下登上皇位的那一日,才干死而瞑目,死而不悔。
终究是投鼠忌器,终究是被那个贱人算计,又能做些什么呢?
难道…难道这就是命数”不成?